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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王殿的新房在新婚第二日的清晨无比静谧。蜡烛融成一堆蜡泥,人徙半夜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床帐上睡着,而此时被轻轻晃醒,见其非惺忪着眼睛,却满面不好意思道:“我忘记了件重要的事,趁天没亮,我们得掩过去。”
人徙还不甚清醒,随口问道:“什么事?”随即却看见对方抓过桌上的水果刀就往自己胳膊上划拉,慌的一把夺过,“你要自杀?”
“哎呀!”其非拖拉着鞋子急得跳脚,又满面通红不好意思说,用眼神指了指被子下的床单。
人徙是足愣了一会子才明白过来,也是没好意思,咳嗽一声道:“还是我来罢,你是我的客人。”说完在胳膊上找了一块地方,轻划一刀,血珠渗了出来,忙跑至床前,将那红色滴到雪白的床铺上,蔓延成钱币大小的一块。然后长舒一口气,借过其非递过来的手帕,将伤口按了片刻,才放下袖子。心上一放松,困意又袭来,倒在床上又睡起来了。其非见状摇摇头,想起离家之前被教的规矩,便起身从屋角拿起扫帚,开始打扫屋子。又过了一个时辰,天已大亮,殿里的众人纷纷起来,见新王妃在打扫房间,纷纷夸赞着来帮忙。正唧唧呱呱说笑,一声“郑皇后驾到——”惊得众人急忙站好,曹绅忙出去相迎。
这郑皇后为人温和,性端谨,自入宮后喜好念书,奏章整理得井井有条,陛下十分喜欢她。只见她微笑着携了其非的手,端详端详,说了几句“不要想家”“想什么只管来要”等语,又问昱王在哪里。其非笑着指指楼上,曹绅要去叫,郑皇后笑着摆摆手,自己上了楼梯。一进内室,见人徙头蒙在被子里睡得正香,不由上前捏她的鼻子道:“小六儿刚当新郎官,就夜里偷欢过度了?”
人徙睁眼一瞧是皇后,连忙慌的爬起来整衣,口内连连道歉。郑皇后笑而不语,眼睛瞧着那床单,捂了嘴笑着出去了。到楼下笑说“我的任务已完,说给你们厨房,叫他们给王妃弄点红糖粥”,就带领一行女眷回去了。
人徙听说,便要叫厨房做去,其非拦住悄悄道:“又不是真的,我才不喝那个。”才罢了,两人梳洗完毕,用了早膳,坐在房里说话儿。
人徙想起陛下说过的有关这和亲的事,问道:“我听陛下讲,你们金国原来是说没合适的人选的,为何突然又把你弄了过来?真真尴尬,居然是你。”
其非一听此话触到内心的苦闷,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完颜饰是谙班勃极烈完颜晟的三女,上面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大哥二哥都在朝廷居要职,妹妹和弟弟甚小,只她算是正天真烂漫的时候。一开始,完颜晟还是很喜欢她的,看着自己女儿正出落成一朵花模样,十分喜爱。可是完颜饰十六岁时,家里来了个媒人说亲,对方也来头不小,堪称门当户对。晟很中意这门亲事,答应下来,本以为不大出门的女儿也会高兴同意,可没想到饰坚决反对,态度蛮横,且说不出原因。本想用强制手段,可饰在那媒人再来的时候,直接将聘礼当面退回,弄得晟老爹十分下不来台。他想不到平时单纯乖巧的女儿竟如此固执,从那次便看她不十分顺眼。
至于其非为什么不答应亲事,也是显而易见的——她那时已认识了流月,从小呆在深宅的她迷上流月那率性的风姿,且对方又对她十分的重情,一来二去难分难舍。从小被教的规矩,可女真人的女儿性子里都有股泼辣,使起性来不在乎对方是男是女,是富是贫。自打定了情,便三天两头跑进山里,把以往收敛的爱玩性子扩张了好几分。女真人不管男女,从小便要学射箭和骑马,特别是男孩,看一个男孩是否有能力,是要看他的箭的。而见了流月射箭,百步穿杨,干脆利落,丝毫不比那些经过专门训练的富家男子差,却是女子,不由倾心不已。
而她的偷跑出去,行踪不定,完颜晟不是不知道。但每次都跟踪不到最后便跟丢,而若要把此事拿在台面上来说,女儿听不听是一个,传出去可是丢人的事。于是完颜晟便不声不响,渐渐地猜到也许女儿早恋上了谁家的后生,每每跑出去约会。想到此火冒三仗,对此女是越来越不喜欢,到她十八岁这年,已是不管不问了。
那日朝廷上传来宋要与本国和亲的消息,本来没想到,而且金国统治阶层都知道,说是同盟,还知道以后是不是呢,谁会把女儿送到危险里去?于是众人都不作回应,朗主便推辞一番挽拒了。可此时的完颜晟却打起了算盘:这么个女儿,丢在家里也是丢人,不如给了宋国,既和了亲,也不可惜——为了女儿着想,不管那偷情的后生是谁,终究不会比做和亲公主光彩。当即回复了皇帝,举荐了自己的三女儿。
完颜饰当时死活不愿,甚至以死相逼。可当爹的思维自然是更胜一筹,威胁说已知道她与谁私通,若不去,那私通的小子必死无疑。其非知道爹爹的能力,她信了。
“流月知道么?”人徙唏嘘着听完,问道。
其非摇摇头,眼里有了泪。她几乎瞒着所有,而流月率性的性格也让她及时行乐,而常常忽略到许多该知道的事实。
人徙拿过手帕递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刚才说,金国本迟疑着不来和亲,而你爹爹居然说你来了也不可惜?”
其非点点头,人徙心内一个一直担心的念头窜了窜,自此更加忐忑起来。
婚后第三日到第九日,是宋朝习俗“暖女”该施行的时候。所谓“暖女”就是由女方的娘家送酒食到男家作会,接着便接女儿回家小住,再送绸缎、头面等物去男家的风俗。于是人徙大婚的第三日,完颜宗固便带领着几位亲眷由行宫前往昱王殿,带着从金朝带来的米酒肉干等物。人徙和其非自然穿着盛服开宴相迎,人前倒装得十分和睦。完颜宗固十分满意,还用新学的几句宋语和人徙开了几句玩笑,至晚间,便带着其非回到了作为“娘家”的行宫暂住。
其非与哥哥并不十分亲密,于是用本族语言道了些家常,便在行宫内独自游逛。第二日,正在大门口逛着,见一位内侍模样的人朝她微笑着点头,她也便回以微笑。那人便走上前来鞠躬行礼道:“恭喜王妃新婚。”
其非不认识,见他行礼,也礼貌地用金礼相回。那人便继续说道:“下官是检校梁师成,平日里与昱王相熟,特来看看王妃。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啊!王妃初进宫,又在‘暖女’日期内,难免无趣,不如由下官带着王妃到处逛逛去?”末了又加上一句:“放心,不去远。”
其非便迟疑着点点头,心有戒备地跟着梁师成走出了行宫。梁师成一路走,一路向她介绍宫内的趣事,其非略有笑意。临了两人坐在一个亭子歇息,梁师成关心地问道:“饰王妃此次来,不是心甘情愿的罢?”
其非连忙转头看他,他笑着解释道:“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不是下官聪明!”说完又仔细观察她,见她眉宇间似有哀愁,心上了然,又接着说道:“饰郡主觉得昱王如何?”
“待我不错。”其非如实答道,心上也明白要装着些。
梁师成听她答,沉吟了半晌,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倒把其非弄得有些好奇,便问道:“梁大人怎么了?”
“下官有话,不知该不该说。”梁师成支吾道,随即下了决心般,小声说道:“昱王为人正直,也聪明伶俐,唯一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唉,就是在女色上不太规矩,不是个正经之人。而且,是他主动要求娶郡主的。只怕他与你说的是无奈罢。”梁师成小心地说道,观察着对方的脸色。
其非一听这话,乐了,心内想这女子在女色上不规矩,是个怎么不规矩法?而且听流月说人徙是个好人,便笑着说道:“梁大人怕是想错了。”
“下官也知道,你们刚新婚,自然有些情盖脸。”梁师成道,“也罢,下官也就是看你独自身处异地,想你安全些。那王妃你好生和昱王一起,也算下官的心愿了。天色不早,下官送你回行宫去?”
其非点点头,对他说的话只是错愕,接着便不在意了,和对方一起回到了行宫。梁师成作辞时又问道:“王妃何时回殿?”
“皇后娘娘吩咐说明日傍晚。”其非答道。梁师成点点头,“那明日下官护送你回殿,因我也有点小事要烦昱王。”
于是第二日傍晚,果然来到了行宫,和其非一起回殿。人徙见梁师成也一起来了,心上不快,还是谢了他护送的苦劳,请他喝茶,自己则躲到偏室去了。梁师成见她如此,脸上一笑,端过一盏茶走进偏室呈给人徙道:“王爷也给下官个面子么。既这样,下官有事也不求你了,王爷好歹喝碗我献的茶,也不算破坏关系。否则王爷是要宣布和下官决裂么?”
人徙一听这根本就是威胁的奉承话,只得端过茶来喝了半盏,和他说了几句场面话,对方随后微笑着告辞。人徙长出一口气,心上庆幸没有祸事来,便上楼找到其非,想和她谈天。
谁知刚在床沿上坐下,便觉心上发闷,头脑作昏,口干舌燥,通体发热。下腹涌来陌生汹涌的感觉,令她胆战心惊。可来不及想是为何,体内要冲破的热度让她口不择言地慌忙向对面的其非求救道:“其非姐姐,救我!”
其非见她这样,不明所以,还以为她在闹着玩,便笑着去拍她的肩叫她别闹。可谁知手一搭在对方肩上便被拉住,转头对上人徙灼热的双目,心慌恼怒起来,站起来道:“你这是做什么?”
人徙还当她是不知道自己病了,只挣扎着要拉她的手摸摸自己滚烫的脸,可谁知此举更吓着了对方,其非慌张地护住自己,看着人徙发泄不得一般的模样,脑中突然回荡起梁师成对她说过的话,不由心上发凉,冷冷地看着人徙,“不两日便装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