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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叔晖收回手,定了定神,让自己冷静下来。余光瞥了认命挨揍的男人一眼,转身走到主位上,朝左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伯寨主,请坐。”
伯皇瞅着中叔晖冷然的表情,一时没有动作,只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你不生气了?”
看到一个健壮魁岸的男人这般低眉顺目的姿态,中叔晖只觉得心里好似在炎夏喝了一口山泉水般,浑身都觉得舒爽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说话之人神态淡然,全然不见适才挥拳相向的凶狠。
——这话确实不假。中叔晖之前虽觉不爽,但当真没觉得多生气,尤其刚才那一拳,简直让人心旷神怡。
闻言,伯皇十分高兴,僵硬地扯开嘴角,脚下一个大跨步,一屁股坐到左首椅子上。
一米九几的壮硕男人坐在精巧别致的花梨木座椅间,看起来有点挤,长胳膊长腿显得不太好安放……莫名给人一种可怜巴巴的感觉。
看他这副模样,中叔晖突兀地想起了末世里养的那只很可能从隔壁镇农场跑出来的昆明犬,平常凶猛霸气、好不威武,一旦不小心惹了麻烦立时就变作一副卖乖可怜的蠢相——可惜,那只大狗年龄大了,就在他穿越前两年已经老死了。
中叔晖瞧着伯皇,想着他的狗,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春风融雪般的浅笑衬得那隽丽的容颜分外好看。
男人不由得看傻了眼,直愣愣的目光显得他更蠢了三分。
面上的笑意愈深,中叔晖端详着对方不笑时犹显凶狠冷硬的脸,稍刻后轻启嘴唇:“伯寨主派来那些手下,弄出好大阵仗,到底所为何事?”
男人终于从对方的笑容里回过神,听到问题后脸上倏地一红——当然了,以他那黝黑的肤色,这红与不红其实也没差。
犹豫了一小会儿,伯皇瓮声瓮气地开口了:“在渃河见过阿晖后,我总是忍不住……”顿了顿,好似难以启齿,嗓音蓦然低了下去,“想起你。每天都想见你。”
面对如此坦诚赤·裸的心意,中叔晖全然不见羞赧,只是略微扬了下眉毛。
伯皇看了看他的脸色,硬着头皮继续说:“手下人就提议让我提亲,说只要你嫁了我,我就可以天天看到你。”
中叔晖颔首道:“原来如此。”语气一变,表情有些不虞,“所以你一直在跟踪我。”否则哪能如此精准把握到他回府的时间。
“是……”伯皇见他明显不高兴的模样,语气又心虚又急切,“我没一直跟着你,知道你家地址后,就提前守在砻城。”
中叔晖听了,情绪好转了些——虽然讨厌被人跟踪,但真正让他不高兴的是,有伯皇这个参照在,越发觉得自己的实力差了太多。
懒得追究跟踪一事,中叔晖将话题重新放回今天提亲一事上:“寨主之心意,我心领了。只是你我皆为男子,如何可以结亲?”
伯皇立刻回道:“怎么不可以,我不介意你是男人。”
……真是好大的脸。中叔晖嗔了男人一眼,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我很介意。”
对方顿时如霜打了茄子,蔫蔫地垂下了脑袋。
中叔晖见了,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语气微缓:“你若喜欢男人,尽管找那志同道合的伴儿,我如今已为人侍君,却是……”
话没说完,就见伯皇猛然梗起脖子,双目大瞠:“那姓姜的不是早死了吗?”
——这凶煞的气势与恶狠狠的语调简直能吓哭小儿罢。
中叔晖神色不移,淡定地睨着他,心道这男人一直以来在自己面前的表现果然是假象,说什么蠢萌,这一言不合可不就一秒变狂犬了。
“姓姜的是死了,”中叔晖也懒得掩饰,漫不经心地说,“我却不打算再嫁人,尤其嫁给一个男人。”
轻描淡写却不容置疑的表态让男人的气势霎时萎顿了。
“为,为什么?”
“有什么为什么,”中叔晖瞄了对方一眼,“我对男人没兴趣。再说,我跟你熟吗?”
“我们多处一处就熟了,”显然,伯皇还不死心,“你可以不当我是男人。”
中叔晖差点没笑出来。
“好吧,不管熟不熟,还是男人女人,我都没兴趣嫁或者娶。”中叔晖直接截断了对方的企图,不想这人再纠缠不休,语气一转,问,“你为什么一定要娶我?”
几面之缘,难道还能情根深种?他可不信,总不至于这人真对自己一见钟情吧?
伯皇是一如既往的直接,完全没有女尊世界男性的忸怩羞怯:“我想时时刻刻看到你。”
这热情洋溢的“告白”让中叔晖若有所思。
“请问寨主,你第一眼见到我时,是什么感觉?”
伯皇毫不犹豫地回答:“心跳变得很快,想把你抢回山寨。”
中叔晖轻笑:“倒是实诚。”
“我不会骗你。”
中叔晖点了点头,没有接话,眼睑半垂,兀自沉思起来。
厅内瞬时安静极了。
伯皇看着主位上面貌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眼神发飘。
半晌,中叔晖抬头看向男人:“提亲一事,还望寨主往后莫要再提,”眼看对方又要急了,又说,“寨主想要时常看到我,尽管来府上做客。寨主若不嫌弃,晖也愿多交一个朋友。”
——他大概知道,这个男人也与自己一样,莫名其妙地对自己产生好感……这与一见钟情无关,其中必然有什么蹊跷。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让他心里觉得不快,自然不想任由其发展,无论如何得弄清楚其中的隐秘。不过,怎么看,这位土匪头子也是不知情的。他不会为此迁怒。撇开那点不快,他觉得与对方交个朋友倒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伯皇有些失望,但听到自己被允许随时上门做客,还有那“朋友一说”,便又高兴起来:“我今后就住在砻城,以后天天会来看你。”想到什么,有些小心地看向对方,“阿晖你……你不会嫌烦吧?”
中叔晖笑了笑:“不会。”
毕竟,他还想弄清楚自己与伯皇之间那诡异的“磁场”到底是什么回事?何况,这个男人逗弄起来蛮好玩的。
伯皇欣喜,可惜僵硬的面容实在挤不出好看的笑容,看在别人眼里,只觉得他神色扭曲。
提亲一事,还算圆满解决。
伯皇又待了好半天,陪着中叔晖说了好一通的话,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姜府。
中叔晖把人送到大门口,目送着对方一步一回头的模样,嘴角微微扬起:这个男人,本质上其实挺狡猾的。看起来闹了这一通糟心事,却微妙地踩着自己的底线,没真闹得他不满……刚才明明不想走,但很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快要不耐烦了,便当机立断地决定告辞。
这个新朋友,确实很有意思。
“阿峥。”
中叔晖转身看向面带忧色的青年:“主君且安心,那霸王寨寨主是我游历时结识的朋友,提亲一事不过是他手下之人的误会。”
“是误会便好。”谢清鹤明显松了口气。
中叔晖歉意一笑:“是峥的不是,让主君忧心了。”
“没什么,我们是一家人。”
说罢,谢清鹤又有些担心:“那寨主既是阿峥之友,我原不该置喙……可她毕竟是女人,这世道对男子苛刻,若阿峥与她来往过密,众口铄金,怕是……”
中叔晖一怔,哑然失笑:倒是他忽略了,以这个世界的眼光,任谁都看不出那土匪头子是个男人。他是知道对方的性别,可他本也不像这里本土男子那样习惯“避嫌”……着实容易让人误会。
他没打算对人挑明伯皇的性别,只道:“主君安心,峥自有分寸,定然不会出现那些让人不快的事情。”
谢清鹤只能放下心:“阿峥素来就有主意,我便不再多舌。”
中叔晖微微一笑,与谢清鹤又叙话了一二后,才回了院子。一路上边走,边琢磨先前与伯皇谈话得来的信息。
伯皇确实不曾在他跟前欺瞒什么,除了名字——按照对方的解释,之所以“霸天”变“伯皇”,“霸王寨”变“星曜寨”,并不是出于隐瞒身份的考虑,而是自知这两个名字没文化,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提起。
说起那霸王寨,虽是土匪寨,中叔晖也没太过忌惮。按照这里人的看法,那帮土匪应称为“绿林豪客”,都不是真正的穷凶极恶的歹徒。
之所以出现这群绿林豪客,也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自这一任女帝继位起,宁国国势逐年衰微,朝堂风气日下,官员日渐*,各地方遭受的盘剥越来越重。
夷南多年遇灾,朝廷救援不力,还剥削百姓余利,最终激起民怨,闹出数次大规模的民变。
闹事的人们自然都被镇压,许多人被抓,剩下的人无路可走,只能上山落草为寇。一部分成了名副其实的山贼,还有一部分走上了劫富济贫、惩凶除恶、伸张正义之路。
对夷南为数众多的绿林组织,朝廷力有不逮。夷南环境险恶,接壤南疆。宁国开始衰败后,南疆各部蠢蠢欲动,战乱连年,朝廷将大量军力花费在平乱之上,抽不开心力管那些根除不尽的绿林。
至于武林正道那些人,他们自觉是名门大派,对“乌合之众”组成的绿林组织大多看不上,绿林豪客对这些大侠也是不以为然。双方互相看不起,倒也井水不犯河水。
中叔晖琢磨着夷南情势,对照剧情,蓦然发现,文里一笔带过的夷南起事,可能已是不远了。
即使没有宋峥的谋算,一些事情也避无可避。
或许,天下将乱。
就不知道,那伯皇以及他的霸王寨,会不会在这其间做出什么行动。
中叔晖暗忖,看来他也要有所准备了。
国之大事暂且休提。
眼看年节愈近,本该是喜庆的日子,中叔晖却是不太好过。
缘由还得归结到那伯皇身上。
因得了中叔晖亲口允诺,伯皇当真天天上门看他,待的时辰也一次比一次更久。在中叔晖快要不耐烦时,他主动提出愿做习武陪练,还顺带指点一番。
不得不承认,伯皇确实是当世罕见的武学奇才——不只是功力极深,他对力量的认知也尤为透彻,让中叔晖大感意外。
自然,中叔晖就越发看重这位新朋友,也开始期待对方每天的到来。
伯皇每每上门,都特意避开了外人的耳目,却无法瞒住府上众人。
且不提其他人的担心与谆谆劝导,谢清鹤与林悠禾的反应让中叔晖着实无奈。
譬如,谢清鹤逐日表露出忧心忡忡,而林悠禾则时常以忧郁的眼神注视着中叔晖,欲言又止。
到后来,一个在他耳边时常谈一谈当年往事——无疑都是所托非人的那些事。一个则三不五时送来一本话本——各种痴情男子负心女。
谢清鹤说:“阿峥年岁到底太小,不知世间人心有多险恶……”
林悠禾说:“知慕少艾,不过情之所起,勿需指摘,可弟弟却不知道这世上多是负心之人……”
对于他们的种种忧虑,中叔晖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是不知道那二人之心意,也曾想过若是真正的宋峥来了就好了。可这点亏欠之心,到底不能动摇他的意志。
或许,这负心之人,他中叔晖是当定了。
在这样的混乱里,新年如期而至。
过年前,伯皇的手下送来大量的年货,包括了夷南各知名土特产……少不得又在府上掀起一点风浪。
中叔晖在姜府过了他来到这个女尊世界的第三个新年。
然后按照府上的习惯,次日初一一大早,主君携一众侍君赶赴西郊的宁国寺上香祈福……
却突遭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