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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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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去秋来,天气又凉了些。韵清开始织毛衣,按着徐柏言的尺寸,织了一件又一件,毛衣毛裤毛袜,围巾,手套,记得她给柏言织过那件还没来得及穿,也不知丢在了哪里。只要想到徐柏言,她总是泪眼矇眬,有时问自己:“徐柏言你到底是不是死了,你怎么就真把我给忘了。”

    只是那日落着秋雨,林四却来了,还搬来了大箱小笼的,动静不小,一应人等全去帮他处理物件。韵清前去探个究竟,只见林四表情严肃,脸色腊黄。她被他关这样久,早就烦了他,见他这样,就取笑:“四少爷这是怎么了,脸拉得那样长,像死了爹似的。”过完嘴瘾,自己回屋里去了,有时想想李田玉有仇立报的性情真是不错,起码当时爽快了。

    林四呆立在那里,什么时候,一向温顺敦厚的陆韵清,也变得这样刻薄起来。他本就心情糟透,但终究没去打扰她。

    第二日早晨,那哑巴却甩了份报纸在她面前,韵清白了她一眼,自上次事后,她一向不招她惹她,哑巴也不在前来打扰,今日不知道又抽了什么羊癫疯。

    她慢腾腾展了报纸来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林老爷,也就是林四他爹,昨儿个真是遇刺身亡了。她自己也是吓得不轻,昨日那样说林四,居然真个灵验了,莫不是自己乌鸦嘴,不知道他要伤心成什么样。

    韵清到底是个心善的,这事便挂在了心上,等着林四回来,总要跟他说声对不住才好,他关着她是一码事,他死了爹却是另一码事。

    听说侍卫说林四可能会来住一阵,她便生了心思等他。这一等,等到深夜里,那些个人也不催她休息,任她隔些候便来打探。

    林四果然回来了,经过门廊里,发出些静,在深夜里格外刺耳。叫韵清听见了,她跑上前去:“阿四,”她极少叫他阿四。

    林四回过来看她。

    那对不起的话她却一时半会的说不出口来,犹豫一会才说:“我煮了白粥,还在炉子上热着,你吃一口吧?”

    林四停在那里了一会儿,还是随她过来了。

    她陪着他,看他吃粥的模样,想插嘴,却不敢开口,欲言又止的。

    林四早看在眼里,本没那心思同她说话,却又不忍:“你有话就同我说吧。”

    她慢慢坐下,慢悠悠地说着:“昨天那话,我无心的,你别放心上。”

    他却无所谓:“我父亲是个汉奸,人人得而诛之,你说那话并不过分。”

    知道他说的是气话,便跟他剖开理来说:“我今天跟你道歉,只因他是你父亲,到底他生了你,你不会不记他一点好。”

    他仍旧面无情:“我并不伤心,我与他不是一路人,他死了,倒也是件好事。”

    韵清却不这样想,以前的林四意气风发,古道热肠,她相信他的心性并未全部坏掉:“你曾为你三姐隐瞒她杀我孩子的事,更为她去杀小野,她与你那样不睦,你尚且如此,我就知道你是个重情的人。”

    林四有些触动,嘴角那细微的变化很快隐去:“自古忠孝难两全,他也是多行不义。”

    韵清却捉到了他的那丝变化,也许他还能改邪归正:“阿四,你不要再跟日本人干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他冷笑:“一起离开?你要我去重庆吗?那里等我的只有死路一条。”

    韵清不愿放弃他那残存的良知:“难道你还要一错再错下去吗?”

    只是那个林四已经不愿再和她作无谓的争论,对也好,错也好,不是陆韵清就能左右他的。

    林父遇刺,林家乱作一团,不等林父出殡,就有家人下人跑了的,小六就是其中一个。

    她那父亲死了,于她虽有些悲痛,却不能错过逃跑的机会,她不敢大张旗鼓地行动,所带行李,只一个小包袱。她也嫌它土气,但却方便。如今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陆韵清,她曾千方百计地套她四哥消息,却没得到一丁点儿消息。她虽不信林四会将她送去精神病院,却也还是要去碰碰运气。

    小六没在精神病院打听着韵清,甚至连林三也没这号人,她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自己曾经许诺要将她交还徐柏言手里,这会却要食言。

    她因找不到韵清,便来吴记餐馆打听。李田玉守口如瓶,只说不知,倒叫陈医生看见,陈医生只劝她快些离开上海。毕竟她的身份敏感,她想想也对,凭自己一人之力,怕是达不成目的,只好自己偷偷也买票逃出上海,她要去搬救兵来。她虽觉又一次对不起陆韵清,但让林四再抓回去,自己只怕这辈子也别想再出来了。

    五太太哭红了眼,林老爷一死,自己没了靠山,不过还好,有个争气的儿子,现在唯一的心头肉女儿跑了,实实比林老爷的死伤心了一百倍。她央林四去寻,林四虽表面答应,却一点儿也不上心,有时还避她不见。于是五太太成了林府里哭得最伤心的人,那哭声震天的响,真是闻者伤心。不过很快她就安静了,因为哭的太用力,她嗓子倒了,林四耳根也清静了些。她不敢再哭,因为她身边得力的下人同她讲,过几日只怕家里要大闹,别没了精神耽误大事。

    林父一出殡,林家就吵翻了天,无外乎为了那些家产。林父去得急,没留下遗嘱,这八房子女,除了林三不知所踪,老五在国外,老六逃了走,剩下的全是虎视眈眈。

    那老大老二平日里花天酒地不务正业,这会子却要论资排辈,争相要当当家人。其他小辈的全都寻队站,只有林四一言不发。

    五太太虽养了几天嗓子,但说话还是沙哑,不过这会子她怎么能不跳出来,这家里,只她的儿子得用,这当家人不让阿四来坐,她第一个不肯。

    只听好说:“这当家人也不是谁都能做的,得有本事才行,你们两个在那争来争去,哪个能在日本人跟前得脸?”

    论这项,两人自然是输,又不敢得罪日本人,就不敢说话了。

    大太太站出来:“五妹,这当家人也不是谁在日本人跟前得脸就能做的,还得服众,得为咱们这个大家庭考虑。”

    二太太附合:“可不就是,跟日本人了不起啊?能把自己亲姐姐送进精神病院的人,早晚把我们也给收拾了。”

    五太太气极,激动地说:“美玉那是自找的,谁让她发疯了,再说那是老爷说的。”

    二太太不屑:“老爷都死了,还不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阿四你快些把美玉给我还回来,不然我跟你拼命。”说罢就要去打林四。

    五姨太瞧见了,像个老母鸡似的去护儿子去,一边骂道:“美玉都被日本人糟蹋了,接回来就人家看我们家摆了个破鞋吗?”

    二太太一听破鞋两字就炸了毛:“你说谁破鞋呢?你生的好女儿,都跟人家么私奔了还被退回来,小六才破鞋呢。”

    这下好了,两边动起手来,女人们一旦发了狠的打架,比男人们有过无不及,扯头发,撕衣服,扔东西,真是无比精彩。这些个平日里温和娴良的太太们,这会儿全成了花木兰,上演着全武行。

    林四被吵得头痛,拔了枪就对天打一枪,吓得一众人等抱头蹲地。到底他手里有人有枪,没一个敢惹到他。

    只听他命令道:“你们都回去收拾东西,能带走的就全带走,带不走就怪你们自己没本事。”

    林老大还想搬一成:“阿四,什么叫带得走的,那些房产,工厂,股票呢?你想一人独吞?”

    林四冷笑:“这些你们就别惦记了,我怕你们有命拿没命花,你们拿了东西就给我滚出上海,谁要敢回来,让我知道了,我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二太太又叫:“凭什么家产全让你们五房全占了?”这里就她是一个人,林三不知道回不回得来,自己一个女人能去哪里。

    林四笑笑,掂了掂手枪:“凭老子手里有枪,凭老子后面有日本人撑腰。”

    众人没了声响,就算有那胆大的,也只悄声骂了句汉奸之类。他们讷讷回去收拾细软,心虽有不甘,总不能跟命过不去。

    五姨太见儿子这样威风,早将自己狼狈的模样抛诸脑后,她一脸讪笑过来夸儿子:“到底是我们阿四笑到最后,大房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回老家去。”

    “你也给我收拾去,明天就走。”

    “阿四,你莫不是失心疯了,我可是你亲娘。”

    林四不再理她,叫两个手下拦了那快要发疯的五太太,自顾自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