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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多次来到这座被荒废的院子之后,我终于准备采取进一步行动了,我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座院子的门前,长吁短叹,默默流泪啊。
今天午饭过后,当我把这个已经翻来覆去想了不知多少遍、有着非同寻常意义的计划告诉大学同宿舍的闺蜜马艳丽时,她好像听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奇闻,两眼瞪得溜圆,嘴巴张得几乎可以吞下一个苹果,半天都没有合上。等她终于能把舌头小心翼翼地缩回口中的时候,便尖着嗓子大声叫道:“计划?这算是什么计划?你怎么能想出这种计划?你疯了吗?”说着,她迫不及待地把手掌按在我的额头上,好像我真的已经病得不轻了。
“不,我没有疯,也没有糊涂,我很清醒。”我的回答同样地坚决。
马艳丽不依不饶,根本不听我的解释,一个劲地拉住我的胳膊不停地劝阻着,一会说我们是好朋友啦,好朋友就应该听好朋友的话,一会说那个地方十分凶险啦,凶险得可能会遇到任何意外和不测,劝到最后,见我仍然没有丝毫放弃的念头,便一把抱住我,声泪俱下地请求道:“琼,如果你一定要去,就带我一起去吧,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也好有个照应。我们是室友,又是闺蜜,我们必须互相帮助,不是吗?”
啊,亲爱的读者,请原谅我在这里不得不先打断一下,以便做一点自我介绍。
我姓戴,单名琼,是省城某名牌大学四年级的学生。我学的专业是这所大学新开设的一个专业,甚至在全国来说它也是独一无二的一个专业。这个专业的名称就不再介绍了,因为光看名称您很难了解它到底是学什么的,实际上它的范围很广,从生物到最有趣的一些黑科技,甚至还包括某些神秘现象的研究。并非我在高中时就对这些领域有兴趣,更不是在高考时错填了志愿——有哪个城里长大的女孩子会对“牛啊马的”或“神啊怪的”那么感兴趣呢?因此当我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我一度怀疑是不是被寄错了,因为当时我对这个专业几乎一无所知,甚至没有听过它的名字。但是当我忐忑不安地进入大学之后,才知道这个专业炙手可热,是全校各个专业中录取分数线最高的,而且研究的对象既不是牛,也不是马,和神啊怪的也搭不上多少关系。
我起初认为这个专业学生的学习会非常辛苦,彼此之间的竞争也会异常激烈,却不料我稍事修习,学业便突飞猛进,基础学科、专业学科等门门全优。除了本专业外,我还兼修了其他专业的许多课程,均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年年都是省内校际联盟一等奖学金的获得者,拿到的各种其他奖项更是不计其数,这在该校历史上还是破天荒头一遭的事。因此在临近毕业的时候,自然被评为优秀毕业生,并且将有幸和校长共进午餐。除此之外,我还将代表全体毕业生在不久后举办的毕业典礼上发言。可以这么说,在整个大学期间,我都是各种荣誉的宠儿,生活在耀眼炫目的聚光灯之下。
然而,在这一切荣耀的背后,很少人知道我却是个孤儿,从我记事的那天开始一直到上大学之前,我都是在孤儿院长大。大学期间,我的学费主要靠各种奖金支持,生活上则主要依赖马教授的资助。马教授就是我的室友兼闺蜜马艳丽的父亲,也是我所学专业领域里赫赫有名的学者,更是我的导师。我一直怀疑我莫名其妙地被这个专业录取是不是因为他的关系,但我至今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在我突然做出决定的那个下午,我的室友兼闺蜜马艳丽甜言蜜语、声泪俱下、死缠烂打地折磨了我好几个小时,仍然没有说服我放弃我已经酝酿了很久的那看似有些冒险的计划。我自然也没有同意她和我一起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她参与进来呢?何况正像她所说的,我们是好朋友,我就更不能让她陪着我一起去做无谓的冒险了。于是在这个寒气袭人、风雨交加的沉沉黑夜之中,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幢阴冷恐怖的荒宅前面。
“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又问了自己一遍。
没有答案,耳中充塞的只有“呼唰唰”的风声和“哗啦啦”的雨声,凄厉而阴凉。
在这无边无际、无休无止的寒冷、孤独、恐惧和劳累中,我几乎要崩溃了。
我原以为我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强大到足以应付这里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哪怕真有一头厉鬼嚎叫着冲出来也无所畏惧。但是真正到了这里,我才发现原来自己臆想中的强大在现实世界中却是那么地渺小,仿佛天地间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脆弱得只需用手指轻轻一捻就会粉碎,只需呵一口气就会被吹得无影无踪。
啊,我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像个倔强的老头,不接受马艳丽的建议而只身犯险呢?一丝后悔的影子倏忽间被大风吹了过来,像一根绳子似的胡乱地缠住我,摆脱不了。
如果马艳丽能来,我身边有个伴,那该多好啊!我突然感到一个人在孤独、艰难的时候,身边有个伴才是他最大的幸福。
我正想有个伴的时候,忽然看见不远处的雨幕中亮起了一点光,虽然很弱,只是暗夜里淡如流萤的一个小点点而已,但那点光却在这茫茫的黑暗中显得特别醒目,它忽闪地刚亮起起来时,立即就抓住了我的眼睛。
当这点亮光初次出现的时候,我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又是下着暴雨的夜晚,又是在传说中的鬼宅旁边,怎么会有光呢?
然而这个亮点没有消失,这点光的火焰没有被暴雨浇灭,而且它越来越分明,越来越清晰。
我惊得简直想跳起来,一颗冰冻的心刹那间从沉寂中惊醒,“噗咚噗咚”地乱跳着。
那是什么?是灯,还是鬼火?是人,还是妖魔?或者……或者是从这幢残破的小楼里蹓跶出来夜游的鬼魂?
我听过一些恐怖故事,其中之一就是有一只恶鬼常常半夜出门,专门寻找在夜幕中踟蹰徘徊的孤单少女,悄悄地绕到她身后,猛地扑上去,一口咬住她的脖颈,再慢慢地吃掉,最后什么都不会剩下。
我不知为什么此时会突然想起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故事,然而这个鬼故事一旦想起,它的印象便在脑中越来越强烈,再也甩不掉。我忽然感到脖颈后面一阵阵地寒凉,就像鬼的嘴贴近那里一口口垂涎般地呵着气似的,致使原本紧张的心更加紧张,原本颤抖的身体更加颤抖了起来。
只见那点豆大的光忽明忽暗,摇曳不定,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虽然在密密麻麻的雨中尚难看清,但它已经一点点地亮了起来,最终我看见在这点光的后面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的影子。
是人?有人来了?可是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地方,怎么突然会有人来呢?虽然那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像是人影,但我仍然无法确定它到底是人,还是其他什么脏东西。
直到那个影子走得足够近了,我才睁着酸痛的眼睛终于看清楚,它……的确是人!
我的眼泪又要涌了出来。有人,有人来了,终于有人来了啊。
看见他,我内心的恐惧和寂寞一扫而光。
正在我孤立无助、心在逐渐下沉、身体几乎被冻僵的时候,有人来了。他的出现好像在无形中伸出的强有力的手,一把把我从令人窒息绝望的冰窟窿里拉了出来,让我重新回到了阳光下明媚温暖的世界。我感到呼吸渐渐地顺畅了一些,我感到体内的血液重新流动了起来。
或许……或许他可以成为我身边的那个“伴”吧,我在心里切切地期待着。
只见那个人影在雨中越来越清晰。雨在他的背后是深邃黑暗的,而他却在雨幕的前方越来越明亮。
我已能看见他裹着一件长得几乎拖到脚踝的黑色雨衣,头略微低着,深深地藏在阔大的雨帽后面,看上去暗得如同一个空洞,我看不见他的脸。
那人步履缓慢,步幅也很小,脚在地上的泥水里一步步地向前拖行着,脚后跟好像栓着什么极沉的物体,每走一步都不得不停下来,稍作休息,再艰难地向前迈出另一步。
先前看见的那点光却在他的雨帽的帽檐下面,原来是他嘴里叼着的一根烟斗。那人每用力吸一口,烟斗里的火光便突然亮一下,但只是短暂地亮一下,随即又暗淡下去。我有点奇怪,在如此之疯狂的暴雨中,他烟斗里的火头竟然没有熄灭。
趁着火光亮起的一瞬间,我忽然看清了他那张深藏在雨帽下面的脸:满脸黑如墨炭,坑坑洼洼,到处都是褶痕,东一条,西一条,乱七八糟地布满了整张脸,整张脸上竟然没有一块地方是完整平坦的,或者可称之为一张正常人的脸。
我吃了一惊,又满腹疑惑:呀,他到底是人,还是鬼?如果他是一个人,人哪有这样崎岖丑陋的脸!如果他是鬼,鬼又如何会吸烟!
不管他是谁,不管他是人还是鬼,我不能一个人再这样无休无止地待下去了。如果再这样待下去,我非冻死僵死在这里不可。我决定有所行动。
“老……老人家。”当他走近的时候,我鼓足勇气对着他高喊了一声。从他缓慢行走的脚步、脸上的褶痕以及嘴里叼着的烟斗推断,这个人一定是一位颇有年纪的老人了。
可是我的喊声在肆无忌惮的风雨声中显得那样微弱,好像从我的嘴里甫一吐出,就被暴雨打湿,又被狂风卷得无影无踪。
那个人没有听见我的喊声,依然一步一步缓慢地向前走着,姿势一点都没有改变,步伐也一点都没有改变。
“老人家,您是住……住在这里吗?”当他走得更近一点的时候,我又更大声地喊他,可是我的声音依然很轻很弱,轻弱得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轻弱得连我自己都必须仔细分辨才能听出来。可是,面对这唯一的有个“伴”的机会,我没有放弃,我也不会放弃。
“老人家,您知道这是谁的宅子,是吗?”
我想再大声一点,可是咽喉又涩又紧,仿佛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紧紧地塞住,张大了嘴就是喊不出大声来。
那个人依然我行我素、用他那不急不缓的步伐一步一步慢吞吞地向前走着,走一步,歇一歇,再走一步。
既然听不见,他总该能看见我吧。此时他离我的距离五米都不到,即使雨再大,这么短的距离看不见我才真是怪事呢。于是我抬起手臂,用力地向他挥舞。我手臂僵硬,挥手的姿势在他看来一定奇怪极了。
可是……可是他竟然没有看见!
他依然我行我素、用他那不急不缓的步伐一步一步慢吞吞地向前走着,走一步,歇一歇,再走一步。
他是真看不见我还是假装看不见我?难道他是个又聋又瞎的残疾人!
眼见他对我的求助无动于衷的样子,我无助得几乎要发疯,又是狂舞手臂,又是张嘴高呼,可是又有什么办法,我的两只脚似乎已牢牢地铆在了地上,一步也无法挪动——我在这儿竟然始终都没有移动过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裹在长长的雨衣中的老人一步一步慢吞吞地向前走去。
只见那个裹在长长的雨衣中的老人慢吞吞地走到我面前,好像根本没有看见我似的,没有停下,甚至连脚步缓一缓的意思都没有,没有抬头,没有看我,没有说话,没有打招呼,没有做任何与我有关的动作,只顾自己一口又一口地吸着他那似乎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烟斗。烟斗里豆大的火光忽明忽暗,忽暗忽明。就在这烟斗火光的闪动中,老人径直从我这个“空气人”的身边慢吞吞地走了过去,一直走到那座院子油漆斑驳的铁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