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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清华,是乔家长女,清愁是我的妹妹。我们的父亲是咸阳城备受尊敬的乔老太傅。
乔家祖上以经商为业,所以家产丰厚,父亲作为乔家嫡长子,自然继承了大部分的家业,所以乔家在咸阳城也是远近闻名的富贾大户。父亲饱读诗书,不善也不爱经营之道,索性就将家里的丝绸生意转给了本家叔叔们,自己每日和儒学士子们探讨治国安民之道。只是父亲因看不惯官场黑暗,不肯同流合污,志向难平,早在几年前就辞官归家了,只是名声在外,旁人见了还是会唤他一声太傅。
我和妹妹从小耳濡目染,也沾得一身的书香气,那时候的女子是不重视读书识字的,尤其是商人家,但父亲执意要把我们当成男孩子一样的教养,我和清愁才有了别样的待遇,不至于天天闷在房里绣花儿。
我比清愁命好一点,还见过母亲,受过她几年的疼爱,清愁是从一出生就成了没娘的孩子,因早产的缘故,她的身子比我要弱许多。当我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开始帮着父亲照料妹妹了,所以清愁对我,大概是一半姐姐,一半母亲。她总爱跟在我身后,问东问西,也会怂恿着我偷偷跑出去玩耍,或是缠着我要买什么好看的珠花,衣裙,我们家虽然不缺钱,但靠着父亲那点微薄的俸禄,明显不够维持家用,也算是坐吃山空,我是长女,十二三岁就开始当家,深知精打细算方能细水长流的道理,但是面对清愁,只要不是把整个家当用上去,她什么请求我都毫不犹豫地答应,所以我常笑她是我们家最大的一笔开支。
一眨眼,我已是十六了。在这个年纪还没有出嫁的姑娘,全咸阳就数我独一个了吧。不知情的人会问,是不是乔小姐太丑了,马上就会有人来反驳,乔小姐我是亲眼见过的,那美得和宫里的娘娘一样!那人又问,你见过宫里的娘娘啊?立马又有人不屑,要是娘娘都没乔小姐漂亮,那当皇帝还有什么意思。
清愁把这些话学给我听,我笑得前俯后仰,我才不管美不美丑不丑呢,我捏着她的脸叮嘱道,“今天良生哥哥要来吃饭,你可不许捣乱。”
清愁便嘟嘴道,“姐姐真是偏心。每次良生哥哥一来,你什么都忘记了。”我问,“忘什么了?”清愁道,“我的药呢,吴大娘还没有送过来,以往这个时候姐姐早就催了多次了,今天可还一次也没有催呢。”我便无奈道,“你都多大了,自己的事情非要别人惦记着,真是拿你没办法。我现在就去。”清愁忙拦住道,“药我早就拿回来了,我只是见不得姐姐,有了哥哥,就忘了妹妹。”她虽无意,我听着却甚是尴尬,“你再胡说,看我不把你的嘴撕下来。”清愁做个鬼脸一溜烟儿就跑了,我忙在后面追着喊,“跑慢点,小心喘不过气来。”
良生,是沈伯父的儿子。沈伯父和父亲是至交,又是近邻,两家显得格外亲近。我和良生一起长大,小时候的厮混变成如今见面就要红了脸,那时他也不总说话,只是温柔地望着我浅浅地笑。凉凉的夏夜,我们会并肩坐在石阶上,数院子里的流萤。这是我们能找到的最自然的相处方式,毕竟我已经是许了人的,曾经放在他身上的心思,我正在想办法慢慢收拢了来。
我曾以为这就是我的生活,平安喜乐,我亦别无所求。然而,当我慢慢长大,我的命运,也渐渐漏出它原本残酷而又霸道的面目。
我站在院子前焦急地等待着,忙了整日,天早已经黑了,为什么父亲他们还不回来,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么?
我正打算出门寻他们去,终于见到父亲和良生踉踉跄跄闯进门来,父亲是被良生扛着进来的!
“爹!”我急奔了上去,“您是怎么了?”我走近了才发现父亲泪流满面,面色青黑如铁,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瞬间把我吓得魂不附体,一颗心忽然悬了空,出什么大事了?
我和良生用力将父亲抬到了床上,父亲刚沾到床,立马嚎啕大哭了起来,“公子啊!公子啊!”
我浑身一颤,是伯辰!
公子伯辰。
我脑子一嗡,呆呆地质问良生,“怎么回事?”我一出声,眼泪就刷刷地流了下来。
良生也才抬眼,悲痛地望着我,哽咽道,“清华,你大概还不知道,陛下昨夜在阿房行宫仙逝了,邓高瞒着众人将梓宮偷偷运回来,还带来陛下的遗诏,云公子桑继位,公子伯辰结党营私,祸乱朝政,赐毒酒一杯。”
我听了几乎晕过去,放声大哭道,“这是矫诏!”公子素来宽厚贤德,陛下对公子的喜爱和信任,众所周知,我相信这旨意绝不是陛下的意思,绝对不会的!
那么公子是死了?当真就这样被邓高逼死了么?我扑向良生,哭着追问道,“他没有反抗吗,难道他不清楚这是邓高的阴谋吗?”良生扶着我,无奈地摇摇头,“你知道公子的为人,就算丢了性命,他也不会抗旨的。”我何尝不知,只是不甘心啊!
陛下年轻时,骄奢残暴,百姓命贱如蝼蚁,年迈时昏庸,只一味宠信宦官邓高。邓高奸险贪婪,鱼肉百姓,如果不是伯辰竭力从中打压弹劾,邓高自己就要披龙袍坐龙椅,号令天下呼风唤雨了。东秦在他手里,早已是民怨沸天摇摇欲坠了。
伯辰是百姓们最后的希望,可是他也要弃我们而去了。他弃我而去了,我们的亲事,半月前才定下来啊。
“爹,”我无力地跪在父亲的床榻前,和他抱头痛哭。
父亲这一生最自豪的事情就是做了公子的太傅,也正是如此,父亲备受咸阳百姓爱戴,伯辰的死,对他的打击绝对不亚于我。
“清华,这是,这是公子给你的信,他府上的小厮冒死送出来的,你看看。”父亲颤抖着双手从胸口掏出一封信出来,我模糊着双眼,将信打开来,这是他的绝笔之信,看到第一行,他说“见字如面”的时候,我的泪水又疯狂地往下掉,他的字迹越来越模糊,但我认得出来,他是要我们离开咸阳,永不回来。
在最后一刻他唯一的嘱托,是要保我的命。
“清华,公子说什么了?”父亲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急切地询问我。
我仍是哭着道,“爹,我们,还是连夜离开咸阳吧。”父亲先是一怔,后来暗暗地点了头,“听你的。”
说完之后我心痛如绞,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连一声告别的话也没有说,就要匆匆逃命去了。
伯辰一死,邓高一定迫不及待要铲除他在朝中的所有的势力,父亲虽早已不朝多年,但全咸阳都知道他成为公子的岳丈,凭着这层关系,邓高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们放弃了咸阳的一切,星夜启程,远走他乡了。
不久便听人说,陛下还未入殓,邓高对所有和伯辰亲厚的小到士子门客,大到将军侍郎痛下杀手,纷纷网罗乱国的罪名,一举下狱,枭首示众。整个八月,咸阳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乌云上空是邓高肆意的狂笑。
因伯辰的先见之明,我乔家侥幸逃过一劫,可怜了我的那些叔叔们,虽然和公子没有半分关系,也受到了牵连,后花了不少银子,才免遭荼毒。可至此,再也没有人敢和我们家有任何牵扯。
我在马车上,彻夜未眠,我想起了许多关于伯辰的旧事。
比如我们第一次相见,是在早春盛开的梨树下,我提着汲水的木桶从庭前穿过,他在漫天飞花里执手而立,和我相视一笑。我想起当天的情景,就仿佛他仍好好的在我眼前一般。
陛下赏他的从岭南快马运过来的新鲜荔枝,他一个也舍不得动,全部送到我府上来。
还有一件事,我记得清楚,那是很久以前,他看见我桌上摆了新作的鞋,那样式和大小,断不是做给父亲的,他一下便有些落寞,我当时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心里很是愧疚,转念便道,“公子试试合不合脚?不好的话,清华再改。”他很惊喜地立马穿起来,走了几步,笑道,“原来我也有如此贪心的时候,白白要了清华一双鞋。”我便道,“公子对乔府的眷顾,就是千双万双,也是报答不尽的。”他道,“清华不必和我客气,但愿我能为你做得更多。”我便道,“清华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做公子的子民,堂堂正正接受公子的福泽。”
如果不是后来良生刻意和我疏远,我兴许不会有机会用看一个男人的眼光去看待我一心敬重的大公子。
在我十六岁生辰,他送了我一块免死牌作礼物,那是陛下赐给他的,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免死牌的珍贵,也不知道全天下居然是独此一枚。只是这块免死牌,最后并没有用在我身上,不知伯辰泉下有知,会不会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