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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桑继承皇位不久,东秦各地相继爆发出史无前例的大动乱,由孙胜领导的农民军先后攻克了东秦大半个江山,赢桑对此却是毫无招架之力,东秦似是气数将近。
我们举家逃难至沛县,在这里一住便是两年了。当初邓高想抓我们,却扑了个空,随后因各地起义不断,兴许是他自顾不暇,并也没有对我们赶尽杀绝。
我一直觉得,沛县离都城远,连呼吸的味道都感觉到一种别样的清新和舒爽,虽然不能让人遗忘伤痛,至少不会活得胆战心惊。
父亲经过伯辰枉死之后,对东秦再无半点指望,岁月也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沧桑的沟壑,黑发也渐渐变成银白,我从他偶尔的叹息声中能感受到他对整个时局的苦闷。
这日,我又见他独自在院子里发呆,喃喃自语道,“多么好的天下啊,要是公子还在,至于乱成现在这个样子吗?”听他一说到公子,我的心里头还是免不了一番酸楚,便道,“是天要亡秦,我们又能如何。”
爹见我走了过来,赶忙住了口,我怕他多心,转而道,“天气转凉了,别站在这风口儿,还是进屋坐去。”父亲讷讷地点了头,忽然问道,“今儿那王大娘说的几个公子,你意下如何?”我便道,“爹,清愁可还小呢,您为什么这么着急把她嫁出去?”父亲又道,“这世道太乱,我又老了,万一咱家撞上什么灾祸,留下你们两个可怎么是好,不如趁早给她寻个可靠的人,我也不必天天挂念了。”我便笑道,“这话还得您亲自去说,她这几日天天和我闹呢。”
“都是你惯的,越长大这性子越发野了。”父亲摇头道,我噗嗤笑道,“我们家就这一个宝贝疙瘩,不惯着还能怎么样?”
父亲终于笑了起来,点了点头,随我进屋去了。
我自从来了沛县,便以新寡自居,父亲曾说不必如此,但我执意要为伯辰守孝三年,他也无法,于是我就成了沛县最年轻的寡妇。沛县虽小,却人多嘴杂,慢慢的,他们对我的态度由最开始的同情转为了刻薄,说我是天命克夫,所以还未过门就守寡,我就白白遭受了不少白眼。这一切父亲看在眼里,总为我感到难过,“我好好的女子,怎么成了不祥之人了?都怪我,没有听那道士的话。”我诧异,“什么道士?”父亲不得已才坦白道,“你小时候害过一场大病,谁也治不好,我和你娘都要急疯了,忽然家里来了一个道士,说是能治你的病,我们是死马当做活马医,谁知你喝了他一碗水以后,立时就好了。”父亲提起那道士,眉飞色舞起来,紧接着却又眉头紧锁,大叹了一口气,道,“可那道士说,你命犯孤星,未满十八万不可轻言择婿,否则,否则,”他吞吞吐吐,我便催着问,“否则如何?”父亲道,“否则,非死即寡!如今看来,不是应了他的话了么?”
看着父亲悔不当初的模样,我一时语塞,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父亲十分愧疚地望着我,“我看那道士疯疯癫癫,又唱又笑,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当年公子来我家提亲,我才想起,随口和他说了此事,谁知公子为了安我的心,特意将那免死牌送了你作生辰贺礼,可,唉!”
“可我没有死,却真成了寡妇。”我黯然神伤。不是信那道士,也不是怨邓高,只是风起时,我便十分想念伯辰,冰冷的黄土下,他一定和我一样孤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沛县忽然骚动了起来,传言孙胜的大军很快就要来了,准备在此和秦军大战一场,闹得整个沛县人心惶惶,没有几日,便陆陆续续有人迁到邻县去了。
“沛县又不是什么险要关隘,孙将军不会傻到在此和秦军对峙,依我看,他不过是瞧着近来连日大雨,黄河水道湍急,将士们渡河凶险,想绕道沛县而已。爹,您说呢?”我一边喂父亲喝药,一边随意评说了几句。
父亲点头说是,“当然,孙胜一到,定是一呼百应,还顺便解决了粮草的补给,他断不会在此和秦军大动干戈的。”
“若是沛县人都走光了,别说粮草了,就是连个接风洗尘的人都没有,摆明了是要挫孙将军的锐气啊。”我道。
“正是这个道理。”父亲赞赏地点点头。
“爹,我明日需得去邻县一趟,这沛县一个大夫也没有了,我得按照之前的方子,再给您抓几服药回来。”我道。
“不成,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女孩子家,我怎么放心让你去?我也好得差不多了,多喝也没甚益处。”父亲道。
“您这病需得十服药方能断根,不然要反复发作的,如今才六服,况且路程也不远,我叫小福陪我一道去就是了。”我坚持道。父亲还欲阻拦,清愁便帮腔道,“爹,你就听姐姐的吧,她什么时候错过?”父亲方才罢休,反复嘱咐了小福要早去早回。
第二日,我们一早就动身了,去的时候一切都还顺利,只是回来的时候,马车不争气,车轱辘不知怎的断了,小福修理了许久也不见半点起色。
这荒郊野岭,四处也没见一户人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干着急也没有办法,这车我们不要了,就是走回去,快一些,两三个时辰也就到了。”我无奈道。
小福一副为难的表情,道,“小姐,您再容我想想办法,老爷要是知道您是走路回去的,一定会怪罪小福的。”
我便道,“你不要担心我,比这还远的路我都走过。老爷怪罪下来,我替你担着就是了。”
小福正要点头,忽然哗啦啦从远处的树丛里奔出二十几个骑马的大汉来,个个头上都裹着绿色的头巾,手里头还提着明晃晃的大刀。
小福立马慌了神,挡在我面前,冲他们大喊道,“你,你们要做什么?”小福就像一只柔弱的小鸡仔儿,稚嫩的声线也因恐慌变得有些尖锐嘶哑。
那些人将大刀扛在肩头,捧腹大笑。
当时我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完了。我想,我应该是遇上了沛县最臭名昭著的绿头营。这群人神出鬼没,专门打家劫舍无所不为,官府曾发重兵镇压过一次,绿头营伤亡惨重,后不知逃到哪里去了。销声匿迹了好几年,怎么如今又出现了?
“各位都是求财,”我强迫自己定了下心神,故作镇定,喊道,“这是我们的银子,请各位买茶喝,我姐弟两个还要赶路,还请各位高抬贵手。”我把身上的钱全部朝他们扔了过去。
他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我虽恼却不敢出声,这个时候,我们的性命都捏在别人手里,还逞什么强?我忽然发现那个他们称之为大哥的人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像打量一件新奇的玩意儿,又像观赏一个猎物。
我悄悄避过头去。
“你就是乔家的小寡妇?”他忽然发话了。我脸上一热,硬着头皮答道,“我叫乔清华。”
“果然是你。”那人哈哈大笑,一挥手将地上钱袋挑了起来,扔到了小福的怀里,道,“我绿头营不缺银子,只缺个压寨夫人!”
他话音刚落,其他人就炸开了锅一样冲我一遍遍喊道,“夫人,夫人,夫人!”
“毛贼,胡说八道什么,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配得上我们小姐吗!”小福勃然大怒,朝他们怒骂道,还要冲上去和他们拼命,被我死死拉住。
那人不屑一顾,朝我一步步逼近了来。
“我是个不祥的人,你还是,离我远一些的好。”我脱口而出道,把这个理由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既然知道我,那就应该知道我的名声。
“我樊礼最不信邪,只要小姐答应,我就是死了又如何?啊,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他肆无忌惮地在我面前笑,却在这个时候微微低下了头。
我这时才看清楚他的模样,他虽满脸的乱糟糟的胡子,却掩不住菱角分明的轮廓,那双黑色的眼睛尤其显得深邃,若撇开他的这层劫匪的身份,和他刚才轻浮的言论,他应该配得上英武两个字。
我想,遇上绿头营的人,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可我宁死不愿受他的羞辱。我迎面狠狠瞪了他一眼,“我若是不答应呢?”
他脸上的笑忽然凝注了,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我道,“我怕,但我更怕你不杀我!”
他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猛一转身,道,“带走!”
他一声令下,我就被人强行架起来扔到了他的马背上,他将我紧紧箍在他的臂弯里,无论我怎么挣扎也动摇不了他半分,小福急疯了,跟在后面一直追,樊礼回过头来,冲小福轻轻一笑,道,“你回去告诉老爷子,三天后,我就带清华,回娘家!”
他猛踹了一下马肚子,我忙拼了全力冲小福喊,“记得让老爷服药!”
“小姐,小姐,”小福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我只听到风在耳边呼啸的声音,和他的得意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