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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葬了遇难的村民后,一行人在这个小小的村落之中安顿了下来。过不多时,有几户外出躲避的村民归来,得知这一消息之后,趴跪在全村人的坟茔前号哭不止。
他们不愿离开村子的亲人故交都丧生在这场浩劫中。刘仲康收殓了遇难村民遗体,他们亦是对刘仲康一行感恩戴德。刘仲康见他们无处可去,于是便邀他们同行。第二天,这支队伍便又走上了去往西凉的路途。
虽然众人挑选山野险峻人少之处行进,倒也是有惊无险,只是路难行,免不了要多行几日。然而目睹了那个村庄的惨象之后,刘仲康已不得不决定如此而行。
从那间厨房里捡回来的幸存婴儿此刻正在刘仲康夫人的怀中咿咿呀呀地叫着,挥舞着白胖的小手。众人开始都是犯难用什么来喂这个孩子,好在队伍中几名尚处在哺乳期的妇人自告奋勇,接过了喂养这个不幸孩子的重任。李延昭不由得感慨万千,在这个众人都尚且朝不保夕的时代,这群不管谁坐江山,都会处在社会最底层的普通老百姓,却无时无刻不闪现着人性的光辉。
队伍就这样缓缓而行。出了陈仓,便已走出了刘赵控制的地界,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十几日后,前方探路的青壮回报已进入陇西郡地界。刘仲康与李延昭等不由得精神一振。进入陇西,再折向西北,行六七日光景,便可进入凉州域了。
李延昭对刘仲康道:“愈近边界,行止愈难。刘赵既与凉州交兵不止,疆界之所,必屯守重兵,此后我等行止,更需愈发小心才是。”刘仲康深以为然,此后派去探路的青壮便三四人一组了。曹建曹参二兄弟亦自告奋勇多次前出。李延昭观兄弟二人行止有度。相问之下始知兄弟二人常于山中打猎,对于追踪躲避之道倒是精通。于是多有倚重。
陇西之地,相比秦川之地却是要荒凉许多。一方面因为干旱少雨,另一方面亦是因为连年战乱。此地近凉州,又闻凉州牧张氏自始至终沿用晋朝年号,并置武兴、晋兴二郡安置汉人流民。于是陇西归心,上至豪门望族,下至黔首黎民,纷纷背井离乡前往凉州。陇西之地便逐渐显得愈发荒凉了。望着眼下田地荒芜,渺无人迹的广袤田地,李延昭转过头去,对刘仲康说道:“刘氏赵国,命不久矣。”
刘仲康的目光却竟是茫然及疑惑。在他眼中,刘赵据关中之地,兵强马壮,张牙舞爪,可怖至斯,而面前这个年轻人却轻言道刘赵命不久矣,他实在是无法笃信。
看着刘仲康疑惑的目光,李延昭缓缓道:“历来争天下,成霸业者,无不据一城、一郡、一州之地。勤政爱民,鼓励生产,人丁兴旺,广积粮谷。待得时机成熟,便举义兵,攻略周边,据有要地险地,得以自保一方。再徐图霸业。而观刘赵,据有整个关中之地,却残暴不仁,压榨百姓,妄起刀兵,致良田沃土,尽成荒野,桑梓百姓,被迫流亡。国力江河日下,如何与天下英雄相争?”
语毕,刘仲康恍然大悟,对着李延昭竖了竖大拇指:“高见,小友高见,老夫听小友一席话,方知这天下大事竟是如此之理。”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刘仲康对李延昭的称呼早已变成“小友”。惟因二人愈熟,愈觉得公子这一称呼太过于生分,于是便改了。李延昭也是感恩于刘仲康路途之中的诸多照顾,将脖颈上戴着的那个玉观音赠予了刘仲康的小孙。刘仲康眼观那玉翠绿无暇,倒知亦非等闲之物,连道使不得,然而最终却拗不过李延昭,便收下给小孙佩戴了。
二人谈笑之间,刘季武询问何时找寻过夜之所。刘仲康看了看日头已渐西沉,遂道:“就近寻一地吧。”
“孩儿还有一事,有几个老人不堪路途劳顿,水土不服,可能害了病,急需医治。可通晓医术那几家人也不曾带有药材。孩儿特意请示父亲,此事如何办。”
“此去陇西郡城,尚余多少路程?”李延昭听闻,便出言问道。
“约莫二十余里。”刘季武答道。
“不如用牛车载着几名病人,速去郡城寻一间医馆。”李延昭对刘仲康道。“小侄愿往。”
刘仲康对李延昭的老成持重也比较放心,便道:“武儿你与小友同去,万望照料妥当。”刘季武亦是领命。
李延昭随刘季武一同上了一辆小些的牛车,二人载着五名患病的老人,赶着牛车,直向郡城而去。
车上几人裹着棉絮,面有菜色,高烧不止,似乎是伤寒症状。然而两人依然不敢怠慢,刘季武不时地用鞭子去抽两头拉车的牛,只盼它们能快一些。
此时看天色已经是酉时时分,按常理,戌时宵禁,城门关闭,若是过了那时辰,入城就别想了。看着车上载的几位老人的神情,若是今晚露宿野外,他们铁定是撑不到明天卯时开城门的。天色渐暗,刘、李二人急切不已,愈发惶急地赶着拉车的牛。
牛车走上了官道之后便一路不停,过了不知多久,当二人远远地望见道路尽头高耸的城墙,和还未关闭,露出内部灯火通明街道的城门,二人心下不由得都是大喜。
二人赶着牛车,小心翼翼地进了城。兴许是看着二人一副贫民打扮,牛车也破烂不堪,车上还载着几个病弱不堪的老者。守城军士便也没有过多为难,李延昭询问城中医馆在何处,一个年轻军士还指给他。他连忙道谢,转身就指给了赶车的刘季武。二人顺着军士指的路,转过两条街,一间较大的独门别院已现于两人眼前。门头上大大的“济世坊”和内里飘来的阵阵草药味道,向两人肯定了它正是一间医馆。
李延昭看着那间别院,悄声问刘仲康:“老丈给你多少钱,看这个病,够吗?”
“放心吧,家父给了某三千钱,差不多都是一半的家产了。”刘季武苦着脸道。
也无怪李延昭的担心,不管在什么年代,看病这件事对于老百姓来说都是一大难事。后世姑且不提,李延昭能想到的盛世年代,平凡人家若是有谁大病一场,恐怕全家也得伤筋动骨。更不用提各朝各代医生的医术还不怎么样,甚至医书中还有用人血馒头治疗肺痨的荒诞记载。
李延昭吩咐刘季武在院外看护着那些病人,自己上前扣了扣门,立时便有一个小厮打开门,问明了李延昭的来意之后,伸头看了看外面车上的一干病人,便引着李延昭进入内堂。堂中摆着一张桌子,桌后一名中年人正神情专注地称量着面前的一堆堆药材,称量好了后,便小心翼翼地把定量的药材用油纸一包一包包好码放在桌侧。他的后面是一只有很多抽屉的大立柜,上面贴着纸条,一丝不苟地标示出各个抽屉里药材的名称。与李延昭在后世中医药店里看见的立柜如出一辙。
小厮带着李延昭进堂之后便即退下。李延昭看着那掌柜的中年人忙碌,便也不曾出声打扰。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光景,那掌柜的称量完毕面前的药材,见李延昭立于厅内。便出言相询:“阁下何事?”
李延昭将情况叙说了一遍,并言道几名病人此刻正在院外牛车上。掌柜的便道:“走,出去看看。”
二人来得院外牛车旁,掌柜的静静上前观察了几人面色,又搭上几人脉门。片刻过后,他唤过内院的小厮,吩咐将这几人抬进内厅之中,李延昭不由得心头一紧。在旁急切道:“敢问掌柜,这几人究竟是何种病症?”
那掌柜神情郁郁,道:“观其目无神,面有菜色,恐热畏寒,舌苔色白,脉搏无律,深恐其为疠气耳。”
李延昭不由得心头一紧,便问:“掌柜可有良方?”
中年掌柜沉思了片刻,正待说话,门外突然进来一个少女,柳眉星目,顾盼之间,颇有种我见犹怜的姿态。她怯怯地望了李延昭一眼,而后转头对那掌柜唤道:“阿爹,今日又有疑难杂症了吗?”
“巧儿。”那掌柜无奈道:“日后我不唤你,你不可来堂上乱走。”少女小嘴一瘪:“阿爹说的是,巧儿记住了。”掌柜言罢取了一根方巾,对折成三角形,然后罩在少女的口鼻处,在脑后系紧,对她道:“侧屋内有五个病人,你去看看他们的病情,而后将药方开与我。”
少女雀跃着去了。掌柜微笑着看她远去,而后转头看向李延昭,神情已变成凝重之状。
“此病医却是不难,然而须告知你一点,此病戾气极重,若是众人,起居食宿俱是一同,此病便一传十,十传百,端的是猛烈。然而一旦治愈,日后必不再犯。”
“谢过掌柜,然而在下那边确实是众人一同,还烦请掌柜多开些药。”
掌柜言道,这却不难,随后便问李延昭具体人数。李延昭答道两百来人。掌柜却是面有难色,告知他道,有几味药材库存不多,可能须得明后日才能凑齐。李延昭连连称诺。便问道诊金之事。掌柜掐指算算,道:“一副药需得十文钱,二百人每人需服三剂,便是六千文。”
李延昭听得心头一惊,却是面色如常。须臾,那少女蹦跳着出来了,手上还捏着一张纸递给那掌柜:“阿爹你看,巧儿的方子可有错漏?”
掌柜看了半晌,随后赞许地摸摸少女的头:“不错,不错,巧儿的方子开得与为父开的一般无二。”
得到赞许后的少女满心欢喜,向李延昭福了一福,便走出院子了。掌柜亦是吩咐小厮给病人们煎药,趁此空暇,李延昭悄悄地对刘季武言明了诊金的问题。刘季武不由得大惊:“即是不够,那当如何?”
李延昭想了想,便道:“把那三千钱给我吧,我去问问掌柜。”刘季武依言而行。
李延昭拎着沉沉的钱袋,心里也沉沉的。他摸出了贴身放着的一物,一只纯金制作的生肖转运珠,约有两克重的样子。还串着一根编织的红绳。那是他前世的时候,本来给即将过生日的未婚妻准备的礼物。也是他在这一世里,与之前的自己唯一有联系和回忆的一物了。他捏着它看了看,随后攥紧了手中的那物,坚定地向掌柜所居住的内堂而去。
李延昭向掌柜道明了来意,坦言自己身边带的钱不够支付那么多诊金。随后他赶忙递上了那只转运珠,表明自己愿意拿此物来抵部分诊金。
掌柜接过,细细端详着,只见那是精妙绝伦的一只手链,精心编织的红绳上坠着一只纯金打制的羊头,不管是眼鼻嘴,还是羊角,都雕得栩栩如生。
掌柜心下赞叹不已,随后想到了什么,便应道:“此物便抵五千钱罢,再与我一千钱便可。小友觉得这价钱可算得公道?”
“尚可,多谢掌柜了。”李延昭忙不迭地应道。
双方一拍两合,遂各自去了。李延昭与刘季武二人且在城中寻了一客栈住下,李延昭买了一些笔墨纸砚之类物品,将剩下一千八九百钱还给刘季武,刘季武惊诧不已,连连追问。李延昭却只是笑而不答。
而医馆掌柜,则是把宝贝女儿叫到房中,将李延昭用作抵诊金的那只黄金制成的羊头转运珠给了女儿,言道你生辰将至,为父便将此物赠与你。那唤作巧儿的少女,见之欢喜不已。且按下不提。
次日清晨,得到药材今日便可齐备的消息后,李延昭便返回队伍停留之地,将此事告知刘仲康,请留驻半日许,等待药材及众人的归来。那几位患病的老人服了药,已见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