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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时分,报晓鸡刚叫了第一遍,天还灰蒙蒙的不见亮,张文远便两腿发软地出现在了郓城的街头上。
星辉洒在身上,张文远只感觉自己被榨干了一样,走路打着飘,呼吸也不太顺畅,眼前冒着金星一阵阵的发黑。
张文远回头望了一眼,心有余悸一般地感慨道:“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精。”
对面楼上,强打着精神在窗边等了一夜的吴用,却是一下子来了精神,双眼瞪得溜圆,心里面无比的得意,总算没有白等这么长时间,这张文远,还有那阎婆惜,总算是被自己给捉住了。
心里暗暗盘算着,吴用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折腾了整整一夜,心身俱疲的张文远,一口气吃了两大碗馄饨,还感觉没有填饱肚子,正想着要第三碗的时候,心跳却陡然加快了起来,双手一哆嗦,险些将汤碗洒落。街角处,宋江牵着马,满脸晦暗地走过来,见到张文远,却不疑有他,只是和往常一般淡淡地问道:“三郎起的却早,这就打算去衙门办公了么?”
张文远连忙站起身来,双腿却是不听使唤,膝盖一软又坐了回去,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押司说的正是,小的想着手上还有些公文没处理完,就怎么也睡不着了,便想着早些起身,去弄妥当了。”
宋江点点头,“那三郎自用,我就不奉陪了。”
张文远送瘟神一般,战战兢兢地看着宋江走远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可是还没等他喘匀了气,宋江又忽然转过身来,“对了,帮我在知县相公面前点个卯,就说我连夜追查逃匪林冲的下落,今个儿就不去衙门了。”
张文远恭恭敬敬地唱了个喏,只感觉后背上湿透了一大片。
此时将近端阳节,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宋江在破庙里虽没挨着冻,却被满天乱飞的蚊虫折磨了个够呛,这一夜又哪里睡得安稳了?
头晕脑胀地敲开了门,还吓了阎婆一大跳,以为宋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等见到宋江面无异色之后,这才放下心来,拍着胸脯道:“这大清早的,押司一定是饿了吧?老身这就去给你弄点吃的去。”
宋江却是一脸不耐烦地摆摆手,也不说话,径自上了楼。
楼上的阎婆惜,这会儿早听到了动静,但却懒得理他,用毯子蒙住了头,只管睡自己的。
宋江打着哈欠进了门,实在是困极了,也懒得和阎婆惜计较了,粗粗洗了把脸,便除了衣服,躺倒在床上。
这一觉,宋江睡的很死。躺下不过一会,却已是发出了震天响的呼噜声。
阎婆惜本来就没什么睡意,这会儿更加睡不着了,缓缓将头伸出来,表情复杂地看了宋江一眼,幽幽叹了口气自语道:“黑三郎,别怪我心狠,实在是你逼我的!”
蹑手蹑脚地下了床,阎婆惜找出了宋江的招文袋来,紧紧地攥在手里,又深深地看了宋江一眼,转身便出了门。
睡梦中,宋江已不再是现在从八品的保义郎了,而是位列朝班之上,蟒袍玉带,手持笏板,在官家面前侃侃而谈,纵论国事。正说到高兴处,却稀里糊涂地惹怒了官家,龙颜大怒,命人将他拖出殿去。宋江据理力争,半步不退,颇有拗相公王安石的风采。
“押司,快醒醒啊,祸事了!”
宋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梦中无法自拔,好半天才揉着眼睛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唐牛儿?”
宋江满脸不悦地呵斥道:“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唐牛儿却是满脸的焦急,声音里带着哭腔道:“押司啊,快跑吧,要不就来不及了!”
宋江使劲摇了摇头,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脸上这才挂上了一丝凝重,“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唐牛儿咬着牙道:“阎婆惜那个贼婆娘,到知县相公面前告您通匪,据说证据确凿,知县相公已派了人来拿押司了。”
“贱人!”
宋江霍然站起身来,朗声道:“宋某行得正坐得端,又岂怕她诬告?知县面前,是非曲直,自能分说的明白!”
唐牛儿跺着脚道:“押司,怕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了,是朱都头吩咐我来找你的。他嘱咐我,风头不对,让您无论如何也先出去躲一躲再说?”
“朱仝?”
宋江紧蹙着眉头,终于有些慌了。朱仝是个稳重的性子,若不是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不可能让唐牛儿对自己说这些。
顾不上多想,宋江便穿衣服边往外走,可是他刚一下楼,便被差役团团围了起来。
宋江阴沉着脸,咬着牙道:“你们好大的狗胆,难道都不认识我么?”
“宋押司,好大的威风啊!”
人群分开,走进来的却不是负责缉盗的都头,而是郓城县的县尉欧阳明。
欧阳明并非郓城本地人,而是丛外县调过来的,向来与宋江都不对付。县尉是从八品,主管一县的治安捕盗。可欧阳明这个县尉,在郓城县却被架空了,两个都头朱仝,雷横都不买他的账,而只听宋江的。所以,欧阳明对宋江有看法,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绕开了雷横与朱仝,而直接派出了欧阳明,知县时文彬的立场,已经昭然若揭。
宋江心里暗道声苦,脸上却强作镇定,拱手道:“原来是欧阳县尉,却不知寻宋江作甚?”
欧阳明皮笑肉不笑地问道:“宋押司,这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里啊?”
宋江叹口气道:“家父身体不适,在下着急赶回去侍疾奉药,若欧阳县尉没什么要紧事,便请让一下,以全宋某的孝心,在下日后必有重谢。”
欧阳县尉却是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巧舌如簧的黑宋江,若是不知情的人,还真会被你的拳拳孝心感动。只可惜,这一次,无论你如何狡辩,都难逃国法的惩戒了!带走!”
欧阳县尉一声暴喝,便有两个差役上前,不由分说就把宋江绑了起来,押着往县衙走去。
郓城县街面上,几乎没有人不认识宋江的。一传十十传百,赶来围观的人就越来越多,黑压压地议论纷纷,但大部分都在为宋江抱不平。
以宋江为首的本地派,就像是一块厚厚的乌云一般,一直压在了欧阳县尉的头顶上,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如今宋江伏法,他只感觉到眼前晴空一片,呼吸也顺畅了许多,虽然前面的路,已经被吃瓜群众堵了个水泄不通了。
一朝得志,欧阳县尉立即摆出了官架子来,背着手冷冷地吩咐手下差役道:“通知围观的百姓,速速散去,再有迟滞逗留的,以通匪罪论处!”
众人自然是不服的,可心里想说的话再多,也不敢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平日里受了宋江些小恩小惠,最多挤在人群中为他喊一句冤,挺身站出来与国家暴力机关作对,他们可没那个胆量。
于是,路人渐渐散去,也将路让了出来。
欧阳县尉趾高气昂地走在前面,眼望着天,只感觉郓城的天空,从没有过的湛蓝。
郓城县衙大堂,知县时文彬高坐在主位上,满脸的肃杀。旁边的老县丞已年过七旬,早就不管事了,坐在那里没精打采地打着瞌睡。
阎婆惜跪在堂下,紧咬着牙关,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着。以民告官,告的还是郓城有名的地头蛇,这需要的胆量,何止一点半点?她隐隐的也有些后悔,可事已至此,也没别的办法,只能拼死一搏了。
宋江被带到了她的身边,余光看到了他满脸的煞气,阎婆惜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可再想到他往日对自己的粗暴折磨,又恨得牙根痒痒,便也就昂然抬起了头来。
“跪下!”
大宋律法规定,秀才以上见官不跪,可宋江并没有功名在身,虽是县衙的押司,但却毕竟只是个属吏,因此欧阳明也不和他客气,重重一脚踹在了宋江的膝盖上。
宋江吃痛,心里也是没底,便也不再硬撑着,跪倒在了时文彬的面前。
时文彬表情复杂地看了宋江一眼,一拍惊堂木喝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宋江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回禀知县相公,小的宋江。”
时文彬点点头,又喝问道:“宋江,你可知罪?”
宋江满脸茫然地摇了摇头,“小的从未作奸犯科,触犯刑律,实不知罪在何处?”
时文彬冷笑着摇了摇头:“那我问你,昨夜去了何处?”
宋江心里一惊,隐隐想到了些什么,却又不敢肯定,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小的昨夜去了东溪村,追查逃匪林冲的下落,至早方归。”
“是吗?”
时文彬点了点头,问道:“谁人可为你作证?”
宋江顿时语塞,他是自己一个人去的,也没有见到晁盖的面,根本就没有人能给他作证。
时文彬见宋江不答话,笑的更冷,“宋江,你也是懂刑名的。三木之下,还能咬牙挺住的人,可是不多。莫非,你想要试一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