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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就这么离开了,无声无息。
看着空落落的屋子,本来就没多少东西,如今更少了。其实霍远什么也没带走,书房里还是那一桌一椅一书架,就连书都一本不少。而原本该坐在这里览阅泼墨的中年儒士换成了陈北望。
研墨提笔,陈北望摘抄了一段《春秋注疏》上的文字,他在想霍老头儿每日坐在这里,面对这些东西都在思考些什么?想不明,也猜不透。长长出了口气,停笔起身走了出去。
此时已近初春三月,天气暖和了不少,清风拂面,少了往日的肃杀凛冽之意,院子里那棵瑟缩了一整个寒冬的老槐树,渐渐有了活力。不远处虎子家的茅屋升出袅袅炊烟,虎子娘开始忙活饭食了。
自打霍远走后,周边几户邻居更是对陈北望照顾有加,经常把陈北望拉到自家屋里吃上一顿。昨天虎子娘就打了招呼,让陈北望今天晌午过去吃饭,说是虎子的爹昨天上山打了一头野猪,拿到落雪镇去换了个好价钱,买了不少东西回来。
来到虎子家,门没关,陈北望喊了声婶儿,厨房里一个妇人的声音应道:
“哎!小北来了呀,你先歇着,我这饭菜马上弄好。”接着是一阵锅碗瓢盆清脆的撞击声。
虎子从里屋出来,看到陈北望来了,兴高采烈的拉着他坐在一条长凳上,边说边比划他爹昨天打到的野猪如何如何凶猛,场面如何如何危险,绘声绘色,故事里的神仙打架也不过如此了。
不多时,饭菜上桌,虎子爹也从外面挑了一捆柴回来了,精壮的汉子看见两个少年人聊得正欢,爽朗的笑道:“行了,再胡诌,你爹都成天下第一高手了!赶紧吃饭。”
满满一桌子的菜,两个少年狼吞虎咽,汉子和妇人眼里满是笑意和怜爱,一边给他们不停夹菜一边劝着慢点吃。
两个孩子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陈北望虽不是自家孩子,但自从十六年前的一天,一个约摸四十岁不到的男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来到此处,夫妇俩就没把他当外人。夫妻二人本就是热心肠,又以为同是为避战乱而来,不免对霍远和年幼的陈北望格外照料。
在虎子爹娘眼中,霍远应当是那种出身不俗的世家子弟,有着不同寻常百姓的举止气态,虽然不喜言语面色冷淡,却是个极好相处的人。最令他们惊诧的是霍远居然身怀武艺。然而只要是关乎身份来历的问题,霍远都是闭口不谈或者搪塞过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想来稍有权势的家族都会请名师教导后辈的文武才能,而且霍远怎么看也不像个恶人,由此也就不做他想。
转眼十六载,如白驹过隙,当年嗷嗷叫喊的婴孩如今已是翩翩少年。
陈北望和虎子一通风卷残云后,满足地摸摸肚皮打了个嗝。
“多谢叔婶儿款待,虎婶儿您这手艺真是天下第一绝!吃了这么多年都吃不够。”陈北望说道。
虎子娘乐得不行,笑呵呵的说:“喜欢就每天来吃,你来了咱们这家更热闹。”
“是啊是啊,没事儿就过来,把这儿当自己家。”虎子爹想了想,又接着说:“不过小北啊,现在你霍叔叔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嗯……,我答应了霍老头儿,要把功夫学好。然后的话,我想出去看看。”
“没大没小的,什么老头儿,有你这样叫自己叔叔的吗?”虎子娘笑着故作呵斥。
“好好好,我吃饱了,叔婶儿,虎子,我得回去练剑了,不然老头儿回来看我没长进非得收拾我不可。”
陈北望跟虎子一家告辞,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虎子似乎想起什么,赶忙问道:“噢对了!小北,今天晚上是落雪镇的春神节,可热闹了,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瞧瞧?”
“行,你们先去。我晚点去找你们,春神庙见!”
平坦开阔的山顶上,陈北望盘腿而坐,闭眼凝神,调整好呼吸吐纳,仔细感受体内那细微的内力游走。
习武之人修外必先修内,是指经脉内息乃习武之根本,内力越深厚、运转越顺畅,则发挥出的武功威势越大,否则徒有一身神功,也只是空架子罢了。
陈北望如今的内力,堪堪算得上入门,不过练习目前所学剑法却是勉强够了,因为霍远所授这套剑法在任何一个武学大家看来,都是相当粗浅的。而这却正合他的心意,若是太过复杂的功法,以他这般心性,恐怕四年之期到来都练不成。
心中默念一遍剑决,这前四句为“握持抱背提举架,抹穿绞挑崩云挂,刺带钻扫划点扎,摆截撩削戳斩压”,都是定式,以往霍远让陈北望每日练习的剑招,其实就是由此拆分而来,陈北望短短几日便已经熟练掌握。至于这最后两句“无招无形神意合,法中有法变万法”,其实也不难理解,是指忘却固有剑招,既是以不变应万变,亦是由不变化万变,追求念至剑至,形神合一。
霍远的武功到底有多高深陈北望并不知道,因为他也没有接触过其他会武功的人,落雪镇这么个偏远的小地方,除了偶尔途经此处的商队,很难有其他陌生人来此,镇上几乎都是熟脸。
没练多久陈北望就觉得枯燥无味了,他是真的很不喜欢练功,可是霍老头儿要求他必须在及冠之前将所学一一掌握,陈北望心底也不愿违了老头儿之意。
好不容易到了傍晚十分,陈北望想到镇上举办的春神节,有些迫不及待了。这春神节是落雪镇一年一次的盛会,是由早先当地人每年于三月之际祭祀春神的祈福活动慢慢演变而来,春神是大夏属国上燕国北部地区居民信仰的农耕之神,掌管粮食与播种。镇上就有一座春神庙,每年的今天都是人潮涌动,香火鼎盛。
陈北望走了足足小半个时辰才来到镇上,还未走进镇中心,便已是人头攒动,热闹之极。本就不宽阔的街道此刻挤满了人,除却镇上的住户,还有许多像陈北望这样从远处赶来的人家。
街道两旁有许多摊贩叫卖,糕点、糖葫芦甚至脂粉首饰,什么都有。小孩儿脸上都戴着各种样式的面具,大人则紧紧拉着孩子,一个不小心就得走散在人流之中。头顶上挂着数不清的大红灯笼,沿着街道一直延伸到镇子的另一边。
以往每年的春神节,陈北望想让霍远带他来镇上玩,死老头儿总是板着张臭脸冷漠拒绝,最后都是虎子一家人好说歹说带着陈北望出来的。想到这里,陈北望不禁笑了笑。也不知道老头子现在在哪里……
毕竟少年心性,陈北望很快就被街上的闹热景象吸引了。这时身后一阵锣鼓喧鸣之声,回头一看,这是一支由数十个青壮男性组成的游行队伍,所有人一律身穿红色的短裤短衫,头上也戴着红色的头巾。走在最前端的几人分别胸前挂着锣鼓,手持唢呐,一路敲打吹奏。紧跟着的便是由八人合力抬着的神像,最后则是手上拿着各种耕作工具的人。陈北望跟在祭祀队伍后面,一路向着春神庙行去。
到春神庙路程虽短,但队伍前进的速度很慢,估摸着走了有一刻钟,终于是来到了庙前,而庙里早已是水泄不通了,很多人早早的便来到此处等待祭祀开始。看到神像到来,人群纷纷往两侧退散,给祭祀队伍让出了宽阔的空间,原本沸腾的人声也瞬间安静下来。这时庙里走出来一个胡须花白的长者,走到神像前,大声宣布:
“祭祀开始!”
陈北望心中激动不已,因为他知道,祭祀活动最受欢迎的部分来了。一些年龄稍小的孩子忍不住欢呼雀跃起来。
随着长者一声令下,无数火光冲天而起!携着尖锐的破空声,在漆黑的夜空绽放出一片绚烂的花海,一波接着一波,把整个落雪镇照得透亮,恍若白昼。
“小姐,我们该走了,切不可误了正事。”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对身边的女子低声说道。他们身后是四个身着黑衣的随从,皆是身形高大神色内敛的年轻男性。
“再等等吧,你看这烟花多美啊。”年轻的声音如初春融雪后的山溪般清脆空灵。
烟花升空,绽放,而后陨落消逝,不着痕迹,却一次次映在少女眸子里,光彩照人。三尺青丝被一条紫色丝带束着,草绿色的长裙下身子骨显得娇小柔弱,素手微提裙角,梨涡浅笑。
不少人开始注意到这衣着气态独特出众的一行人,准确的说是这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有人已经在小声议论他们的来历。陈北望正站在离女子不远的地方,感觉身后人群躁动不安,不明所以的回头看了看。
这一眼,陈北望第一次知道了何为一笑倾人城。天上的烟火黯然失色。
魁梧男人见自己一行人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再次压着桑子提醒道:“小姐,必须走了,引起太多注意就麻烦了。”
女子黛眉微蹙,似乎有些失落,随后又舒展开来,轻轻叹了口气,细语道:“走吧。”随即转身而去,脚步轻盈。魁梧男人落后半步紧跟在女子身侧,四名黑衣男子也紧随而去。
人群渐渐恢复了平静,注意力再次转移到了烟花和祭祀事宜之上。短短一瞬,陈北望就像做了个梦,梦醒后怅然若失。
“小北,可算找着你了!你怎么了?”虎子看着人群中神情呆滞的陈北望,关切的问道。
“哦……没事儿。烟花,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