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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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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某来了,放了他们。”向应龙策马而立,手中长枪指地,黑色披风在风中拉扯。

    “你若杀了我,我自然就放了他们。”凛孤屿露出一口带血的白牙,森然笑道。

    “那向某就来杀你了。”向应龙解开披风,枪拍马臀,战马一声长鸣,一步步开始奔跑,黑色的披风如遗蜕飘荡于风雪之中,白色的马与银甲的人在激荡的风雪中前行,仿佛他不是骑着马而是驾驭着风雪!

    蹬蹬蹬,蹬蹬蹬,一匹马的马蹄!

    咚咚咚,咚咚咚。两个死敌的心跳!

    “杀!”一人带着视死如归,响亮的长喝!

    “杀!”一人带着刻骨深仇,低沉的嘶吼!

    人与马相撞!人怒吼!马惨鸣,向应龙脚蹬马鞍,高高跃起,凛孤屿将那骏马直接撞倒在地,他手中巨斧向前一拖,便斩下了马头!

    枪与斧相交,如矛攻伐于盾,向应龙枪出如针,或挑或刺,皆走偏锋!凛孤屿巨斧攻来,他亦顺着斧的来势攻去,逼得凛孤屿遏止攻势!

    截剑术,是道门玉虚宫一脉的剑术,只不过经由向应龙变动了些许,由剑术成就枪术,少了些许灵动迅疾,却多了几分霸道凶险。

    凛孤屿处处受制,怒上心头,手中斧头由劈改成撞,凭借一身蛮力,拿巨斧作盾护住要害,横冲直撞!

    在虎踞的夜郎与龙盘的冰原之间,只有二人的嘶吼与金戈之声,如狂风中刺耳的厉啸,似暴雪间隐现的怒雷!

    二人在场中分分合合,或攻或守,或跑或追,若两股飓风,碰撞交互!二人所至之处,皆是雪渍激荡,碎土飞扬!

    凛孤屿见久攻不下,怒意大盛,他一声尖叫,如同狼嚎,那五艘舟橇的雪狼皆闻声而动,一个个拖着身上的缰索奔向舟橇上的尸体奔去!

    向应龙见状,大骂一句“卑鄙”,连忙向那舟橇奔去,凛孤屿一声冷笑,双腿发力,一跃二三丈,如同只人形的牦牛,直直撞向向应龙!

    向应龙听着身后渐近的狂奔声,他向前一扑,身体在空中发力,生生扭了个面向,他手中长枪亦随着身体的扭动而刺出,直刺撞来的凛孤屿!

    凛孤屿面露狰狞,任凭长枪刺入肩胛也未停止冲撞!长枪将他的肩胛刺了个通透,但向应龙亦被他撞的口吐鲜血,远远摔在地上!

    向应龙半爬在地上,吐出数口血液,仿佛有数根肋骨已经被撞断了,刺穿了脾肺。他强忍痛楚,缓缓站起,一步一步向那些被雪狼围住的舟橇走去。

    那些雪狼在进食,血肉撕裂声,牙咬碎骨声,如同一柄无形的利刃砍在向应龙身上,砍的他理智几乎全失,内息亦压制不住伤势,又是数口鲜血吐出。

    “身为将军,居然还没有见惯生死,真是可笑。”凛孤屿没有抽出肩上的长枪,跟着向应龙的脚步,笑道。

    “你们这些虚伪的南方猪猡,死人不是用来埋葬缅怀的,而是要让他成为你的一部分,让他与你一起活下去。所以,我吃了我的女儿,还只有十三岁的女儿,被你们一刀割断了脖颈的女儿,所以,我吃掉了她,她会令我更勇敢,更强壮,她会跟我,一起杀了你们!”凛孤屿谈及他的女儿时,笑意全无,眼眸赤红,有两行泪无声淌下。

    “然后我吃了你们,她也吃了你们,她才能回到雪神身边。”凛孤屿言毕,奔跑了起来,任由肩头的血染尽雪熊皮裘。

    “滚开!”向应龙悲吼着一拳将一头雪狼打死,惊得其他雪狼连连压低身形咧嘴嘶吼,怒视着他。

    “滚!”向应龙将那头雪狼尸体抡起,砸向四周,将那些正在进食的雪狼驱开。

    可当他从这艘舟橇赶到另外一艘舟橇时,那些先前被驱走的雪狼又重新涌向了先前它们进食的尸群。

    于是他又疯了似的跑回去,一拳一拳打死一只又一只雪狼,他狂吼着,哀嚎着,悲痛着,一拳又一拳的捶向那些雪狼,直至狼血溅满他的铠甲,直至他无力跪倒在狼藉的尸群前,呜咽难语。

    “没用的,这些狼我足足饿了它们七天七夜,一旦开始进食,它们不吃饱是不会散开的。”凛孤屿蹲在眼前这个血人跟前,力图在血浆遍满的向应龙身上找到他的眼睛,但却无果。

    无法,凛孤屿只能用衣袖将向应龙脸上的血浆擦干净,他有些话,要对向应龙说,而且必须是看着向应龙的眼睛说才行,因为他想看到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

    “其实,那个所谓的圣物,只是冰原里较为珍稀的一种药而已,若是你们在雪松林子里仔细找找,还是能找到那么几株的。”

    “只是有人设计你们来夺‘圣物’,包括后来你们到手的‘圣物’被夺,包括朝堂上对你的诬陷,都是他一手设计的。他信上说,夜郎关会爆发反叛,而反叛之人便是你,而你也会一人出关与我一战,不可思议,他居然都言中了。这个人不是一般的狠啊,他不仅仅是想让你死这么简单,他是想让你死的身败名裂,尸骨无存。”

    “先前我并不在乎你会怎么死,但是现在我在乎,他既然觉得你这样死才是最痛苦最煎熬的,那我就会让你这般死去。”

    “为了能让你这样死,我不介意听一个南方猪猡的话,我不介意手段卑劣,我更不介意族人的鄙夷嘲笑,只要能让你最痛苦的死去,我什么都不介意。”

    “被自己人陷害出卖...痛苦么?兄弟的尸体就在眼前你却依然无能为力...痛苦么?你即将在这里死去,却无一人来救...你痛苦么?但是你就算再痛,再苦,又何及我心中之万一?”

    “在她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对自己说,哪怕这个世界再寒冷再恶劣,我亦会用我的生命为她围成一道城墙,让她不受到任何伤害,在这片只有白色的冰原里,她是一道绚烂的光彩,我的生命里第一道光彩,我有了向往,有了希冀,有了动力。”

    “但是你们剥夺了她,是你们剥夺了我在这个冰寒世界中唯一的温暖!是你们把我变成了一个疯子,一只野兽!一只知复仇不顾一切的疯狂野兽!”

    “我恨你们,也恨那只只知手段的猪猡,更恨那些与猪猡谋皮的长者!铃儿的死你们一个也脱不了干系,今天,我会杀了你,他日,那只猪猡和长者也必将死在我的斧下,死于我的腹中。”凛孤屿长长的自诉终于落幕,他举起巨斧,如同劈柴般,就要将那跪在地上的血人劈开!

    “其实......”向应龙的喉咙传出声嘶哑的话语,仿佛已经粘合的疮痍忽然撕开,令凛孤屿举起的巨斧一顿。

    他放下巨斧,想切实的知道眼前这个血人是如何的痛苦,他的复仇才会更畅快!

    “其实...我早就应该死了。”

    “只是为什么我还要活着呢?”向应龙死气沉沉的眼眸里,流出两行泪,滑过血迹模糊的脸,恍恍惚惚中,他耳畔的风声,狼躺在周围的残喘声,皆化作乌有。

    “向哥哥。”她的笑声在他耳畔。

    “向哥哥。”她的容颜在他眼前。

    “向哥哥。”她的所有都深深刻印在他的心里。

    那是日复日,年复年的思念,不得相见所诞的思念,像一把雕刀,每每想及,刀痕就刻得更为用力;每每想及,刀就会在那来不及愈合的伤口重新划开,鲜血淋漓。

    如果把胸膛剖开...心脏会不会是她的形状?明明只种得到了却带不走的情感,为什么伤起人来却毫不费力?

    她是他的宿命,在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他自己就知道了,仿佛是跌入深渊,深渊中却又是密密绵绵包裹的情感,让他幸福欢乐,停留久了却又会窒息死去。

    她是他的小径,只容得他一人走过的小径。小径的周围是他从未见过的美景,让他目眩神迷,迷失自我,就算小径的前方是漫野的荆棘,是遍布的毒草,他也欣然前行。就算小路的尽头是无底的地狱,是必死的魔窟,他也甘之若饴。

    她是他的开始,也是他的结束,他确定自己降临在这个世上,就是为了遇到她,为了了解她,为了爱上她,为了...离开她。

    “只是这一切从一开始就错了啊...在爱上她的那一刻起,我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害了你满门的仇人,是她的父亲;一个娶了她的男人,是你效忠的君主。”

    “这是谁的玩笑?左右了我和她的命运?”向应龙抬起头,看着浮沉的云,问着。“是你吗?”

    “还是...我自己?”

    “爱的得不到,恨的杀不了,保护我的为我而死,憎恨我的盈满朝野。向家?高傲的向家,忠烈的向家,万民敬仰的向家...怎么却像镣铐似重山?哈哈哈......”

    向应龙昂头笑着,泪雨磅礴,笑声在空荡荡的雪原中格外凄凉。

    “若我不姓向,多好?若你不姓秦...多好?若我不信向,举兵反了那个昏君又如何?若你不姓秦...宰了那个奸相又如何?可世事何其可笑?何其...残忍!偏偏你就是姓秦,偏偏我就是姓向,不容分说,没有余地。”

    “其实我心里一直藏着一个秘密,没敢告诉任何人,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在父亲和哥哥他们尚在的时候,我想辞去官位,当个山野樵夫,与你栖居山林,忙时耕作,闲时听雨,好不自得。只要有你在身旁,我就想当个胸无大志的人,什么雪国名将,什么豪侠英雄,我从来都不稀罕,只要你在我身边,就算天塌了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一生与你携手而已...但这都是妄想,都是贪念,都是...不可能实现的美梦。”

    “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了...虽然,你也从来都没见到过我,但是你以后若是再也听不见...触不到我了,你会很难过吧?我都有白发了...你呢?我好想你。”

    “一想到从此以后就只有你一个人在这污浊的世间...我的心呐,又会舍不得离你而去。”向应龙的声音愈发的小了,生机随着伤口淌出。“我好累...真的好累...我想放弃了...对不起...没能带你走...对不起...没能活下来......”

    “我辜负了你...辜负了父亲和哥哥...辜负了为我而死的他们...对不起...对不起......”

    “你现在是不是很痛苦?”凛孤屿蹲着身子,瞅着向应龙问道。

    向应龙失神的眼睛睁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道:“是啊,我现在...很痛苦,杀了我吧。”

    他笑着,泪却在流,仰头待死。

    “杀了你?嘿嘿,你死了就解脱了,可活着却是百般折磨。”凛孤屿咧嘴而笑,笑意中有着压抑杀意的疯狂。

    “所以...我决定,让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