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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宋盏将将睡醒了些,便闻到了饭菜香味。
烧鸡,清蒸鱼,红烧肉……宋盏闭着眼闻,猜测着是哪几样菜,肚子一时太没出息,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宋盏!你醒啦!”
睁眼一看,花自摇坐在桌子旁,已是换了一身水绿纱裙,看起来更显灵动娇俏。
她笑盈盈地瞧着床上的宋盏道:“快起来尝尝,我听段良宵说,你一醒就想烧鸡,便起了个大早,做了这些菜,你且试试合不合你胃口。”
宋盏咽了咽口水,高兴地说道:“这些都是你做的,阿摇,你手艺可真好。”
言罢,半点推辞没有,接过花自摇手中的木筷便大快朵颐了起来,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连说话的功夫都匀不出来。
花自摇这会儿却有些吃惊,她以为像宋盏这样谦虚谨慎的姑娘,一定是江湖名门的小姐,谁料她一觉醒来,跟换了个人一样。听段良宵说她醒了就要吃烧鸡,花自摇还有些将信将疑,以为是段良宵自己想吃了,就在那胡扯。眼下看宋盏吃得这么欢实,花自摇心里的疑惑更多了,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其实宋盏性格从不压抑内向,只是她猛然进入一个新的广阔天地中,在陌生人面前自然多抱有防备之心。加上武功路数、师门何处皆不能外泄,宋盏也只能往别人不知道的地方说,却不知在别人眼中这是谦虚低调,所以花自摇才会有那些错觉。
“阿摇,”宋盏终于放缓了速度,一边吃一边问道,“那天你师父来了,我就晕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们是生擒了顾何愁,还是……杀了他?”
花自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说道:“都没有,让他跑了。那时,顾何愁见你晕了,还想捉你,师父及时出手阻止了他。说来咱们实在是幸运,没料到这魔头功力竟已高深至此,身负重伤还能在我师父手下过了数十招,逐渐不敌,这才逃走了。”
“恩。”宋盏也是心有余悸,想起那晚险些拖累花自摇,便有些愧疚,“阿摇,是我一意孤行了,差点害得你……”
“你要救段良宵是你的事,”花自摇道,“我要跟着你强出头,那也是我的事。”
宋盏很是欣赏花自摇这种洒脱的性格,她很少与同龄人相处,这些日子生怕自己哪里不周到,惹恼了别人,一向冲撞顽皮的性子反而都收敛了不少。
“对了。”花自摇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悄声道,“我师父说,顾何愁那天来这儿,是专门抓段良宵的。”
“抓他?他知道吗?”
花自摇默然,又道:“宋盏,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人心总是隔层肚皮的。救人一命,即便旁人不当回事儿,好歹有佛祖替你记着呢,不管他日你遇到了什么事儿,都不要一昧地心灰意冷。这是我行走江湖两三年,最深刻的体悟了。”
宋盏夹了颗青豆,嚼得“咯嘣”响。她很明白花自摇说的是什么意思,笑道:“若是我救的人对我恩将仇报,亲手取回他那条命就是;若是他变成了坏人,我却不计较了。”
“为什么?”花自摇一个名门正派的大弟子,听她这言论着实新奇。
宋盏又扔了颗豆子进嘴,随心所欲地说道:“恩将仇报之人,品行低劣,救了他便是作了一桩恶,自然要亡羊补牢,取回他那条命;而坏人嘛……”
她弯唇看向花自摇,笑得很是好看,轻声道:“阿摇,我娘说过,坏人不一定坏,好人也不一定好的。”
她年纪虽小,心思却是随了冷清灯,跟世上多数人都对不上调,这一番话教花自摇听得云里雾里。
花自摇自小跟着师父在烟霞山上长大,又深受小苍山那个人的影响,四书五经没少读,这会儿自然强势反对:“胡说八道!坏人当然是坏的,好坏不分,你可太糊涂了!”
宋盏也是好强的人,放下筷子跟她驳上了:“那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你师父看不上你的心上人,非让你嫁给一个秃顶掌门,那她是好人还是坏人?”
花自摇脸都没红一下,直爽答道:“我师父自然是为了我好,不是坏人,我不听她的就是了。”她性格也不是什么小家碧玉,闯荡了两三年,别说这些,荤话都听过不少。
“那好,你不听她的,她便一剑刺死了你的心上人,那她是好人还是坏人?”宋盏支着脑袋问,这情节脱胎于话本,看的时候可足叫她难受了好几宿。
花自摇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笑得花枝乱颤道:“我师父怎么会杀了竹师兄?她对竹师兄……”
笑到一半也笑不出来了。
花自摇被宋盏盯得,那叫一个面红耳赤。最后实在没法子了,站起来一拍桌子,捂着脸开门跑了。
。
烟雨朦胧的四月,江南恰是好风光。
看惯了京城的琉璃瓦红朱门,初初见了江南的黑瓦白墙,便仿似在一干雍容华贵的美人之中,遇到了一位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仙女,脸上还笼着一层若有似无的青纱,难免沉迷其中。
醉眠听雨楼的最高层上,一男一女,坐于窗边对酌。
那位年轻姑娘身着鹅黄色长裙,容貌精致小巧,很像江南女子的温柔长相,偏生一对冷眸,店小二在醉眠听雨楼混了小二十年,愣是不敢与她对视一眼。
相形之下,与她对酌的那位年轻公子便显得亲切多了,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玄袍银带玉簪头,手执一柄白折扇,典型的翩翩少年郎,还颇有些耐心,小二就喜欢这样的客人,肚子里那些年攒的故事,正愁没人说道。
“咱们醉眠听雨楼,在扬州河畔已经有三百年的历史了。”小二眉飞色舞地说着,“客官,不知你们进来时有没有留意到旁边那块巨石,上面的字可是当年先帝南巡时留下的,珍贵着呢。我们掌柜的,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擦那块石头,睡觉前最后一件事是用雨布将那块石头盖起来,我们老板娘有时候都抱怨说,老板鬼迷心窍,当那块石头是正房嘞。”
“热乎乎的老婆不抱,对块烂石头那么好干什么?我要是你们老板娘,早就改嫁了,这家大业大的,找个年轻俊哥儿嫁了便是。”年轻公子生得俊朗不凡,却什么话头都能接过来说两句,你跟他扯市井闲话,他不嫌弃,你要跟他论诗词歌赋,他信嘴就来,再不济跟他聊奇闻异事吧,他肚子里货比你还多,不干跑堂的真是可惜了。
对面坐着的姑娘跟盘中的花生米较上了劲,一心一意地用筷子夹了一颗又一颗,看起来兴致缺缺。
店小二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材瘦小,蓄着两撇讨巧的小胡子,他从十几岁就开始在醉眠风雨楼干这行了,可能是祖师爷赏饭吃,他也喜欢让客人高兴,偌大的醉眠听雨楼,上上下下十几个小二当中,就数他得的赏钱最多,早早讨了一个好媳妇儿。
他见那位姑娘背上负着一柄长剑,心想应当是江湖中人,便捡了前些日子从别的酒客那儿听来的一个故事说了起来:“一听二位的口音,小的便知道是从北方来的,前些日子,小的听说北方可是出了件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