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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怀远与秦永正等面面相觑,感到了一股无形压力凭空生起,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忧虑,也有些汗颜……五味杂陈。
佟掌柜开场说过,诗魁才有韩梦梵亲自谱曲并弹唱的殊荣。
韩梦梵没等尊文轩宿老宣布结果,就为破阵子谱曲弹唱,等于是明白告诉所有人,在她心目中,诗魁已定,非破阵子莫属。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在对迟迟不宣布诗魁的尊文轩施压。
一曲唱罢,掌声雷动,喝彩如潮。
亦可见抱月楼里有许多人已转而支持高子御,或许是觉得诗词作完了,魁首也出了,反而少了争竞之意,更能沉下心,欣赏妙不可言的韩梦梵琴曲唱音。
众人听完意犹未尽,就觉得,也只有韩梦梵谱的曲,能配得上高子御的破阵子,而破阵子有了韩梦梵的谱曲弹唱,更是天作之合,极其完美,以韩梦梵婉转幽扬的女子唱腔,竟也能把那酒后的如梦如幻,壮怀激烈,肃杀奋战,演绎得淋漓尽致,最后一句时,曲调陡然急转直下,以极低沉幽咽的嗓音,悠长震颤的琴声,唱出那最为点睛的五个字“可怜白发生”。
悲凉惨淡的英雄迟暮之情,再次油然而生。
许多志士又一次,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其中,就有卢老卢升向。
卢老眼角余光瞥过,看到几名宿老暗中抹了汗水,把写好的纸张,揉成一团,然后又默默换上一张白纸,或是挠首,或是摸须,长吁短叹,就是不下笔。
显然,这几个要投票给申玉才的宿老,在韩梦梵与一楼众人的强大压力下,又犹豫了。
对此乔怀远也看在眼里,他恼羞成怒,“啪”地一声,用力拍了下桌子,跳起来骂道:“岂有此理,韩梦梵这贱婢怎敢如此无礼!”
卢老冷笑一声,提醒道:“韩梦梵不但是天下三大名姬之一,也是有名的才女。”
“什么才女,戏子而已,不用管她,我等须顾全大局,不可被一戏子所惑,她弹唱的小曲,无非就是靡靡之音,上不了文道的台面。”
卢老并不想在韩梦梵曲艺与资格上多做争辩,他摇头晃脑,吟道:“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在座自小研习往圣绝学,对孔圣人这句谆谆教导,想必不敢有忘?唉,老夫总感觉,几位圣人先贤,一直都在冥冥之中看着我等呐。”
一阵默然。
乔怀远没好气的瞪了卢老一眼,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却没有话说。
卢老这句话,没人敢有异议。
而他的弦外之音,也清楚的很。引用的圣人之言,此情此景下,如当头棒喝。
一些宿老握笔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擦拭汗水的频率也高了很多。
仿佛当下是有生以来,最痛苦、最折磨的抉择。
蓦然。
“笃笃笃”
“晚辈佟阶求见。”
“是佟掌柜,”乔怀远脸色一霁,佟阶来的正好,据自己所知,佟家是支持申家的,佟阶必然也支持申玉才,佟阶处事圆滑,善于应变,说不定会有办法打破这里的僵持局面,早早让他们投票了事,至于卢老头,差他一票无所谓,不投票弃权更好。
乔怀远抿口茶水,清了清嗓子,道声,“进来吧。”
佟阶佟掌柜应声推门而入,那张满面笑容的和气圆脸一出现,房间里的僵硬气氛,似乎就溶解了一些。
“晚辈承外头诸多贵客请求,冒昧进来了解进程,他们都说宣布诗魁的时辰,比往届晚了不少。”
“你还敢如此说道?”乔怀远指着佟掌柜鼻子,勃然怒喝,“你也知尚未宣布诗魁,那为何擅自让韩梦梵为破阵子谱曲弹唱?你眼里,还有我们吗?既然如此,还用得着老夫宣布?”
乔怀远一肚子气正无处发泄,佟掌柜再婉转的说辞,也是一种催促,他一听便怒不可遏的宣泄出来。
“乔老,不关我事啊,”佟掌柜面如苦瓜,忙不迭点头哈腰,大声叫屈,“韩梦梵并不受晚辈管束,全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若不遵从她,她就要离去,她肯来抱月楼,佟家上下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诸多贵客都等着听她的曲子,哪里敢得罪啊,何况……”
乔怀远当然清楚,佟掌柜不会傻到当面给尊文轩难看,也猜到是韩梦梵自作主张,不过他必须给佟掌柜一个下马威,一方面是发泄心头苦闷与怒气,树立权威,另一方面,把故意罪过全推给佟掌柜,也是要让佟掌柜想办法解决。
看到佟掌柜低声下气的解释后,却欲言又止,乔怀远皱了皱眉头,满脸不耐烦。
“何况什么?速速道来!”
“何况,忞山先生都给破阵子做了评定,想来诗魁已无悬念。”
“什么?张,张忞山也来了?”
乔怀远脸色大变,心内剧颤,感觉一阵发晕,身体晃了晃,他用一只手撑在桌面,才稳住身子。
一听忞山先生突然出现,包括秦老在内的所有宿老,倏然站立而起,大惊失色,像是屁.股被火烫到似的。
张忞山与张横渠,是天下公认的西北泰斗大儒,他们早年曾一同结庐传道,各地才俊慕名前往拜师,如今桃李满天下,多有才俊举业有成,成为一方官员,例如众人熟知的种师道种机宜,早年就拜在张横渠门下,也听过张忞山授课,他们更有不少弟子,是比种师道官职高许多的官员,分布大宋各处,有的在地方,也有的在汴京,最高的已是朝中观文殿大学士,二品大员。
张横渠业已西去,西北儒学泰斗仅有张忞山,朝廷也久闻贤名,曾屡次派人授官,想要提擢重用,可张忞山每每闻到风声,便躲入山中,不接圣旨,不愿出仕。他甚至对人说,他认为挚友张横渠是出仕后被气死的,自己不出仕为官而纵情山水之间,所以才能活到现在。据说当年这话传到皇帝耳中,官家气得两天吃不下饭,可也毫无办法,只能默默承受,还得当众夸张忞山高风亮节,可见其影响力多大。
因此,即便张忞山几年难得出山一次,也丝毫不影响他在西北儒界的尊崇地位。
而乔怀远是告老还乡后,著书立说,才在西北名声大燥。
一个是皇帝都请不动的宗师大贤,一个是跪在皇帝脚边,皇帝也不一定会瞟上一眼的一般官吏。
两者没有可比性,其他几位当地宿老也差不多。
卢升向几年前曾与张忞山有过一面之缘,请教过一些问题,无比叹服忞山先生的学识与智慧。
卢老激动的问:“忞山先生在哪里?他老人家对破阵子,作何评价?”
“回卢老,忞山先生在经略府,他说破阵子是‘大师之作,不敢妄评’。”
“啊!”
秦老惊叫一声,眼前一黑,跌坐在椅子上,浑身战栗,张着嘴着说不出话来,眼神空洞的望向桌上木箱,那箱子里,躺着两份投票,一份是他的,一份是乔怀远的,按规矩,投进去的票,不能再拿出来更改。也就是说,他想改变选择已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