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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范生跌入的土坑深两尺有余,呈长方形,底下是一口棺材,棺材掀起的盖板一角悬挂着一盏油灯。悠扬缥缈的歌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我来到河边,等待仲夏的到来
黑天鹅排成V字,满怀希望走向坟墓……
赤裸地来到你的坟前,我是你孤独的祈祷者
被你的神圣指引着
找到你神圣钥匙的插孔……
随着歌声盘旋至近在咫尺的头顶,棺盖上那盏油灯一头所拴的链子,开始被一股力量拉着向上提去。当油灯停止上升后,刚好照亮了一张充满了阴性美感的骨感脸蛋,除了严穗婷还能是谁?
“人在黑暗的环境中,会下意识地朝着更亮一些的地方走。”严穗婷自言自语地说着,“果然是这样没错呢。”
模范生从两尺多高直接跌下,重重地撞上了棺材的底板,身体横卧,已然动弹不得。
“我说你啊,鬼鬼祟祟地跟踪人家,还先后两次偷偷跑到人家家里去,偷看人家换衣服,到底是要闹哪样呢?”
“该接受盘问的,是你才对!”模范生怼道,“我问你,你最近在发表的那部小说,是不是熊遗写的?!”
“呵呵?他?他哪写的出那样的东西啊?”
“胡说!熊遗水平什么样我不知道,但你是什么货色我清楚的很!”
“唔,说得也是啊。”严穗婷显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道,“但对于你这种将死的人,我也没有必要说谎吧,那部小说和熊遗没多大关系。反正你活不了多久了,不妨和你分享一下我们的小秘密。
“在我和熊遗发展成那种关系以后,这片林子就是我们经常幽会的地方。”严穗婷说着从胸前抽出一只香烟,用凑近油灯点燃,“就像是你现在看到的那样,这里的环境简直就是为我们这样的灵魂度身定造的,多么阴郁,多么幽暗,多么Gothic!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原以为是孤魂野鬼也不屑一顾的地方,却还住着一个电灯泡。
“那是一个糟老头,头上一圈白毛比马克思还密,那眼神看了总让人有一种说不出的烦躁感。和我们正面撞见也就一两次,可自从第一次遇见他后,有很多次,在我们进行到最high的时候,总是会冷不丁地传来一阵低沉沧桑的叹息,循声望去,总能隐约看见一个白乎乎毛茸茸的东西在不远处的黑暗里一晃,就不见了。
“出现这种事的几率越来越高,虽然说起来那老头每次都要把我们逮个正着几乎没可能。真实情况很可能就像熊遗所说,是我自己的心里作用罢了,可即便真是那样,我也知道那心结若不解开,那种令人扫兴的声音还会出现,并且越来越频繁,到最后不管我做什么事,都会不绝于耳地响起来。
“废了好一番功夫,我们才找到了那个老家伙的住处,”少女不出一口烟雾继续说,“我和熊遗可是懂礼数的,不但精心准备了礼物,还精心打扮了一番呢!他穿了一身帅气的黑色燕尾礼服,而我则穿了一身白色的薄纱睡裙,下身套了加厚的纯洁的芭蕾舞袜,是不是很像是从阴间还魂过来的爱伦坡和艾米丽迪更森呀?
“别说是进门了,我的鞋子可是在屋外老远就脱掉了,可见人家对他有多么尊敬老者啊,那老头还不领情,大声呵斥着赶我们走。可是既然来都来了,礼物总要留下再走吧?
“根据我的提议,看他毛那么汪,我们给他准备了理发师淘德的剃刀!”少女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们,难道说你们……”
“别看是个糟老头,劲道还真是大,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按住了给他剃胡子,可是他还是玩命地强啊,我可真不是故意的呀,是他自己强的呀,我想收都来不及了呀,那血射得一仗多远,把我一身白衣都贱得一塌糊涂!
“不过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是有始有终地帮他剃干净了。这一下可不得了,老头被满脸胡须遮蔽的容貌就算是我这样不学无术的不良也一眼认了出来。那可是一等一的大物啊!我们文学青年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和永远的领路人,伟大的……”
当那个名字从姑娘的唇齿间脱口而出至极,模范生吓得连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她怀疑是自己的耳朵骗了自己,但据传,这位事迹感人的大作家、大教育家和慈善家,当代的托尔斯泰主义者,在数年前丧偶后,的确是就独自一人隐居了起来!
“我们在他那简陋的半山小木屋里,发现了近一百万字的手稿和日记。”少女说道,“其中还有大量篇幅是追忆亡妻的。故事写的太精彩,太深刻啦,我和熊遗花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才读完的。
“讲述一个正能量爆棚的充满了人文情怀的托尔斯泰主义女教育家,付出巨大的心血和努力,用无微不至的关怀,干掉了不知道多少催人泪下的心灵鸡汤后,终于矫正了一个有着严重行为偏差的七岁女童的故事----才有鬼呢!故事的结局是那个老婊自杀了,因为她在一次偶然的意外中发现自己一切的治疗手段,对小女孩都没有效果。
“女人死了以后,她的丈夫满心悔恨地隐居起来,对间接导致妻子死亡的女童耿耿于怀,虽然也不知道是那种耿耿于怀,哈哈哈哈!他不知道那女童的名字,只知道她的大腿内侧很里面很里面有一块幸运草形状的胎记。”严穗婷说着撩起了自己的黑裙,用力把右腿根部的丝袜拽得很薄,以至于对方隔着黑丝,也能清楚地看到那枚三叶幸运草,“多年以后,就像冥冥中注定的一样,长大了的小女孩居然和恋人一起出现在了他所隐居的山林里,他也敏锐地捕捉到了仇人的气息,为了确认自己的判断,他一直暗地里跟踪两个人,终于窥见了女孩大腿很里面很里面的胎记!他想过直接用猎枪打死那个女的。
“可是阴魂不散的托尔斯泰主义的人文情怀啊,终于令他宽恕了少女……”严穗婷道,“感人的故事差不多就写到了这里,后面的故事他来不及写就嗝屁了,好在小婷我完全知道后来出了什么事,不是吗?”
“畜生!畜生!你一定……不得好死!你……”
“现在知道为什么经过我能把那部小说的改良得比原来更出色了吧?”严穗婷道,“因为我就是当事人啊!我不过是站在当时人的视角,还原了事件而已!比最伟大的作家的观察,还要真切的当时人的视角啊!我只是帮大作家刮了胡子,补完了人生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作品,其余各项服务还都免了单,什么坏事都没做啊!”
“你……”
“无言以对了吧?”严穗婷道,“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复调啊!不是吗?好了,在启程去斯德哥尔摩以前,是时候先送你上路了。”
“死不要脸的!”模范生破口大骂,回应她的是一块又大又硬的石头。
石头正中了模范生的头顶,鲜血淌了一脸,接着第二块、第三块也砸了下来……严穗婷显然是料定了对方没力气把石头砸回来,就打算那样用石头把对方砸晕后盖上棺盖,然后活埋。
然而,她的如意算盘随着一声响彻山林的枪鸣而彻底破产。一颗子弹钻进了少女的膝盖。
严穗婷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呻吟,抬头看去,前方的林间暗影中走出一个魁梧的男子,正是刑警周泓。
前不久,熊、严二人肢解沉尸的大作家的遗骸在山林不远处的湖边被人意外发现,成为了警方介入此事的契机。
虽是在周泓出现的那一刻,少女对于自己已然面临绝境有所觉悟,脸上的神情却变得异常坚毅。
她不顾周泓的警告,举起油灯就欲向坑中的模范生砸去,就算一切都完了,也不惜对他人造成进一步的伤害,哪怕一点也好,她就是那样的人。
可是,严穗婷的动作随着子弹钻入体腔而定格,油灯也从高举的头顶掉了下来。接下来,周泓目睹了他当警察以来从未见过的状况:犯人正面中弹后居然没有立刻倒下,而是向前倾倒。他不知道一个人上体中弹后,到底要用多大的执念,才能驱动本该瞬间脱力身体,朝弹道的反方向运动的。而且这样的现象,竟然还发生在一个十五岁少女的身上,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严穗婷就那样直接坠入了自己所挖的坑洞里,砸在了模范生身上,致使后者陷入休克。
好在周泓下到坑里的时候,两个小妮子都还有气。严穗婷的意识甚至还是清醒的,嗓子里发出的声响不晓得是哭还是笑。显然,子弹没有命中她的要害。
周泓先用手铐把严穗婷的双手反铐在背后,然后扛起另一个女生,却发现怎么也够不到坑顶。
而暴雨就是在这个时候降了下来。一时间,电闪雷鸣声,风雨声,魔女垂死的嚎笑声响成一片。一转眼的功夫,棺材就变成了半满的浴缸。泥土流被雨水冲刷着灌入坑里。这样下去,三个人都会没命的。
周泓看了一眼大半个身子已经浸在水里,伸长了脖子大口喘息的严穗婷,心中思恃道:“多么可悲,有多么可恨的女孩啊!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将来只能对他人和社会造成更多的负面影响……而且就算现在把她绳之以法,也判不了死刑,不如……”
周泓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做出了裁决。
“你要做什么,你他妈的想干嘛!”在周泓把棺材板盖到只剩一条缝隙的时候,仍然留在积水棺木里的严穗婷才急叫起来,“你不能把我留在这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可是要去斯德哥尔摩的啊!”
“你哪儿都不用去了,因为你已经人间失格了。”说罢,周泓一边合上棺盖,一边抽出立在灌木边缘的脚。
可是,灌盖并没有顺利合上,一只裹着黑丝的脚从即将闭合的棺盖缝隙里伸了出来,卡住了盖板,同时从棺木里传出声嘶力竭的尖叫声,周泓不知道一个中弹的女生哪里还有那样的体力。他没有多想,照着那只卡住棺材板的脚狠命地踹,用的力气比踹开加了双重保险的防盗门的力气好大,就那样蹬了三五下----每踩一下,伴随着脚弓的形变,都能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总算是把那只脚蹬进了棺材,棺盖也几乎同时发出一声闷响,合拢了。
三下五除二地用石块把棺盖边缘的钉子砸牢,在此过程中,周泓居然没有感受到棺材盖板传来任何自下而上的冲击,只有若有若无,却似激烈急促的喘息声。
体力总算耗尽了吗?但由于积水的存在,想要在昏迷的状态下断气,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也罢,都是她咎由自取。
站在棺盖板上,就离坑顶近了好多,但周泓还是花了些力气才把自己和受伤的女生弄出了坑……
当然,严穗婷挖的土坑最后是由周泓亲手填上的。所谓的天才美女作家的神话也在不日之后即宣告破灭,在官方文案中,严穗婷至今畏罪潜逃,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