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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有怨!”
闻言,大先生脑袋微垂,长叹了口气:“我李正这辈子自诩行的端,做的正,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说起来也是讽刺,到头来竟然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人心肉长,我非圣贤,怎能事事都以德报怨,一笑置之?当然有怨有恨!”
“若是将军,当如何?”
“说来,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若放在我身上,当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当年,病太岁杨虎骂我杂种,我学武有成,下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当街敲掉了他满嘴牙齿,割了他的舌头,让他一辈子都没法再张嘴骂人。”
“当年,恶道人荀越因嫌酒楼的饭菜不好,杀了酒楼包括厨子在内的所有人,恰好,那个厨子是我阿姆的哥哥,算是我的舅舅,我一人一刀,将恶道人的老巢包括妇孺老幼在内的三百六十八人全部杀绝,除恶务尽嘛;我这人仇不过夜,谁若欺我负我,我必还之以刀兵也。”
慕容龙城淡淡说道,凛凛的杀伐血腥之言,在他说来偏生是云淡风轻。
“呵呵,慕容将军真性情也,李某倒是自愧弗如。”
大先生肃穆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年轻时,也曾仗剑行江湖,也曾快意恩仇,但那是年轻时候的事儿,现在做不来了。纵然心中有怨,但也不会去做了,至少不会是现在。”
“那先生可曾后悔?”
慕容龙城眉头轻挑,碧绿的眼眸如一颗宝石,熠熠生辉,比东海采珠人深入万丈海底采撷的最大最好的珍珠还要明亮无暇。
“有怨,却无悔。”
大先生遥望着渐渐露出云层的青阳,阳光缕缕淌落,温暖而柔和,这样灿烂美好的阳光下,任谁都生不出半分邪念与怨恨:“为了西流城数十万无辜的百姓,无悔。”
“有怨无悔,好一个有怨无悔!这才是大先生,可为天下师的大先生。”
慕容龙城仰天大笑道:“为人所害,有怨;为无辜百姓,无悔。有怨无悔,慕容龙城,见过大先生。”
“慕容将军客气了。”大先生抱拳,躬身道:“没想到慕容将军竟也会来当说客。”
“呵呵,先生有先生珍惜的人,纵死无悔,我亦有我珍惜的人,当一当说客,能少死些人,岂不是很好?当然能不死人,就更好了。”
“可惜,现在不行了。大先生毕竟是大先生,也只是东唐的大先生,但有人却不懂得珍惜,如果我北莽有大先生这样的人才,那何愁天下不定,百姓不会安乐。如果大先生能投效我北莽,我们撤兵,也未尝不可?”
慕容龙城话语一转,从劝退转到了劝降。
“若我在北莽,天下再无兵燹战祸,女帝不再有灭唐吞楚之野心,百姓可得安乐宁静,我在唐在莽,在南在北,又有什么关系。”
大先生语气肃重地说道。
闻言,慕容龙城摇摇头,抬首望天,眸光熠熠,双臂微张,如揽天下江山:“天下不统,四分而自治,岂能真正太平?唯有天下一统,一制一帝,方不会再有战争,方能天下安定。现今天下,东唐皇帝昏庸,南楚皇帝老迈,西魏皇帝残暴,唯有陛下英明睿智,可完成天下一统的伟业。若有先生从旁协助,陛下愿拜先生为师,共谋万世不朽功业,流芳百世,名垂千古。”
“呵呵……”
大先生看着如揽天下河山,豪情万丈的慕容龙城,轻轻摇头道:“万世功业,天下一统?暂不论将军所言对错,单就统一天下这个过程,便不知有多少无辜百姓要死,有多少无辜之人家破人亡,又有多少无辜之人曝尸荒野,将军可曾想过?”
“成就万世基业,自当有人抛头颅洒热血,其死得其所矣!”慕容龙城回答道,眸光灼灼:“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先生以为然否?”
“就算如此,但世易时移,天下之事瞬息万变,到时未必就是你之陛下统一天下,竹篮打水,岂不徒劳一场?”
大先生依旧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去尝试,又岂能知道结果,就算最后一无所得,吾亦无怨无悔。”
慕容龙城语如洪钟,状若癫狂:“人生在世,自当轰轰烈烈,有所为,有所不为。”
“将军执念太深,天下一统有天下一统的好处,但谁又能说春秋四国,没有四国的锦绣壮阔?唐有唐的傲骨,楚有楚的韵味,魏有魏的雄阔,莽有莽的苍远,四国各有异,各有不同,方才呈万象森罗。”
“况且,这世间,本就没什么同一,大到山丘海洋,小到砂砾烟尘,皆有不同,不同而有万物,自古及今,也从没有长久的天下一统,倒是各国并存方是常态,也未见百姓有什么不安乐不安康。百姓所求,很简单而已,一口食,一箪饮,一处立锥之地而已,大千世界,一言以敝:求同存异而已。”
“求同存异,说得好。”
慕容龙城大笑一声:“可惜啊,道不同,不相为谋。”
话音方落,慕容龙城撮掌成刀,自下及上斜挥而出,洁白如玉,纤细修长的手掌,映着青阳,如揽漫天金辉,光芒流溢,这一时,一瞬,天地金芒充斥,竟然比九天之上的青阳还要明灿耀目。
继而,金芒充斥的天地间,空间寸寸崩陷,如潮如浪,向前涌去。
金芒充斥,空间塌陷时,大先生身后的剑器铮铮齐鸣,万剑唱和,初始如闺阁小调,婉转缠绵,凄凄如诉如怨,渐渐曲调一转,声声相和,高亢如春雷,滚滚剑鸣,滚滚音雷。
音雷金芒相撞,虚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湮灭,两人相隔数十丈的空间内,出现了短暂的混沌虚无,茫茫苍苍,空洞浑浊。
雷音金芒稍歇,立于冰湖、负手而立的慕容龙城不动声色,脚下冰湖却咕咕而响,如盛夏池塘的青蛙蟾蜍,嘴巴不见动弹,而是腹部如擂天鼓,有声而无形。
待至蟾鸣蛙声至最大最高时,整座冰湖的冰层一瞬被震裂碾碎,湖水滔天而起,高至数百丈,但却诡异的悬于空中,不落不沉。
这般违背常理之景,但偏偏显得和谐无比,仿若这方天地,本就该是此番景象,湖水倒悬,人于湖中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