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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初元年,中元夜。
白日里还是骄阳似火,酷暑逼人,临近黄昏却无端一阵阴寒入体,街上黄沙漫天,乌云罩顶。
街上的商贩早早收了摊位,表情凝重的准未入夜需用的纸钱与香烛,嘴里默念着一些令人不喜的咒语。
慢慢的,月亮露出了半个影子,散发出一种阴森惨淡的光,照的人头皮发麻,轻轻抖索。承恩殿外的榕树下,一队小黄门小步快走急匆匆转林荫小道直至乾清门内的建章宫。来报的是喜事,却不见终日不离身的谄媚嘴脸露出一丝丝假笑来,每个人的面上都是慎重幽沉。
随着建章宫外的两队小黄门的交涉,凝重气氛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传播到每个人.....
蔡伦作为汉安帝身边的常侍总管,此刻站在建章宫宫门口也是一脸的纠结与挣扎。今天本就不太好,是个不宜出行不宜行事的禁忌日子,偏生承恩殿不知好歹,在这当口发生这等令人为难的事,若是平常倒也罢了,偏偏是在这历年鬼门大开的中元节。或者,换个其他的妃嫔贵人权当不知不闻不问就可了了。可是这李贵人可是与陛下有着青梅竹马情份在的。再想到平日里陛下待她的情谊不是作假,如果顺利自不必深究,可若是......想到这里,蔡常侍心里一沉,这真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
“笃笃笃......”建章宫正殿的那座朱红陈厚的楠木门发出了钝钝的闷响,蔡常侍怀着忐忑的思虑静待门内回应。
里面的气氛静滞了片刻,门外的心悬的更高了,并打定主意若是无回应就当今天这事不曾发生过,有什么差池自当寻个尚算成章法的由头避开。两相权衡取其重。
“何事??”
超出蔡常侍预料,就在他准备退下的当口门内传来了一个略有些喘息的应声。
“请奏陛下,刚刚承恩殿差内侍来报,说是......”
“说!”门内的人似是不耐他的磨磨蹭蹭,自行问了出来。
“是,刚刚内侍来报,说是李贵人今日在百芳园赏花,似是动了胎气,现下正着一应接生产婆照看......查后说是胎位不正,似是......”
“似是怎样?”声音陡然拔高,不可掩饰的带了一丝急切。
“似是,似是不太好。”蔡伦声音里不可抑制的抖了几分,也不知怎的,随着这位帝王一天天长大,心思也是也是越发捉摸不透,不知太后还能震慑几年?
殿内陡然响起一声女人尖叫,片刻后门被拉开,瞬间惨淡的月光照进了不很明亮的内室,一阵风吹来,烛火隔着灯罩也晃了几晃,刘祜紧了紧身上的外袍,望向天外视线犹豫了一下。
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跌跌撞撞走了出来,似是体力不济,扶在了门上:“陛下这是去哪?”
刘祜眼睛闪了一下,还是如实到:“承恩殿似是不太好,朕去瞧瞧,你先歇了吧,今天就不要回承露宫了,时候也不早了。”
“陛下,这天看起来要下雨了呢,况且都这么晚了,明日去还不行吗?”临说完还细了细嗓子,委婉表达自己的委屈,任谁云雨正酣,话都说不出时被打扰都好不了。
看皇帝不死心,阎姬皱了皱眉,问蔡伦,“几时了?”
“回娘娘,亥时过半。”蔡伦敛目,余光尽量避开衣衫不整的二人。
刘祜心里咯噔一声,亥时??岂不是...岂不是??
内心不可遏止的想起大国师车殆圜的话:中元子时,妖星遮月,殆煞出世,亡国帝姬,没顶灾妄,不可倒逆。
这十六个字像十六颗金钉把刘祜牢牢地钉在了建章宫门下。眉头越皱越深,拳头越握越紧。
阎姬看了看皇帝的神色,目光深了深。
“陛下,女人生孩子有什莫可担心的,那个女人不生孩子,忍一忍也就过去了。陛下对姐姐的宠爱她又怎会不晓得,也一定是在内心体谅陛下的。”
看到刘祜果然又迟疑了几分。阎姬勾唇一笑,:“况且不是陛下不愿意去,而是姐姐实在不会挑日子,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偏生就挑了这不阴不阳的中元节,诚心让陛下为难。唉,我若是能有姐姐的福气该多好,甫一承君恩就有了龙嗣,这同人不同命该也就是如此了吧!”
“阎姬,这皇嗣之事却不是你该过问的,省的多添事端。”
皇后噎了噎“陛下,臣妾,臣妾失言。”
皇帝皱了下眉头,没有接她的话。转身对蔡伦吩咐道
“蔡伦,你着人去守着承恩殿,一有情况马上禀建章宫,对那些随侍的都提点到。李贵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统统降罪,力保母子平安。告诉他们朕养的是能人异士,不迟吃白饭的废物。”
蔡伦头低的更低,随即复命下去执行。
刘祜没有再回去,而是看着殿门外的异常天象,忧思忡忡。
一种候命的小黄门都不敢抬头,只在心里担忧。今天这陛下怎么了,莫非是什么国家大事难以绝决?还是哪片封地有异动。
正当大家都沉重莫名的时候,阎姬看到刘祜再没有了想要去的心思,松了口气。今天可是个特别的日子,能不能扳倒李贵人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可就看今夜了。
若是皇上一个没忍住去了承恩殿看到李苒那狼狈的样子,岂不心软。绝对要守住,不惜一切代价。
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更何况这自小的情分。今日的计划要是不成,下次出手可就难了。
看着刘祜脸上的神情明明灭灭,飘忽不定,跪了一地的小太监大气不敢出,就怕当了出头鸟。
随着时间的流逝,来回话的小黄门越来越哆嗦,直到临近子时,最后一名小太监直接栽倒在地上“陛下,贵人她,她血崩了,怕是不行了。”说完匍匐在地上,再没了话。
刘祜一整张脸狰狞了起来,再也顾不得什么不详,冲撞,妖星。
他现在满心里都是那个给他打扇研磨的苒姐姐,是他这么多年的孤寂生涯里唯一的一束光亮,她不能有事,不能。
刘祜再顾不得帝王的威仪,疾步狂奔了起来。一群常侍小黄门们在后面跟的辛苦,偏还得一路唱着摆驾承恩殿。
疾步追在后面的阎姬懵了,事情太突然。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就不见了刘祜的影子。其他的来不及了,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剩下的就看受灾承恩殿的那些人有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
自李苒怀龙嗣以来,一切饮食起居皇上都谨慎的很,想找个下手的机会都很难。再者,把即将发生的事情扼杀在摇篮里固然是上策,可你不觉得,把这个事情捏在手里,做一个长长久久的把柄。完全斩断这个可能。还能反咬一口更是上上策吗?
想到这里,阎姬笑的更开心了。
遥遥的看到承恩殿内外灯火通明,风刮的灯笼摇摇摆摆,下一秒就要自焚般壮烈。
刘祜站定了门外,偷偷平了平不断喘息起伏的胸膛,毕竟自己也是快要当爹的人,志学之年(男子十五),必要的皇家礼仪不能失。
觉得差不多了,刘祜走进了承恩殿,站在殿门前的青石板上,感受着这阴森可怖的寒风与深夜。
殿内的痛呼声一声紧过一声,嘶哑的哭喊揪住每一个不明真相的人的心,李贵人自小伴在刘祜身边,痴长刘祜三岁,花一般的年纪,受着异于常人的痛,往事一幕幕回首,刘祜的心在振颤,手在抖索。
是的,他在害怕,他怕这老天就此带走了他的苒姐姐,留他从此一个人沉浮于乱世,再没了温暖。
时间一分分的流逝,哭喊声趋于平缓,渐渐有气无力,渐渐没了声息。寂静如死。
刘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临近爆发的前一刹那。
“皇上!!!”一声凄厉的嘶喊,耗尽了残存的力气,划破了长空,躺在床上的李苒紧阖的双眸陡然睁大,体内生命的流逝那般清晰,镌刻进骨血。
“哇,哇哇哇!!!”嘹亮的孩童啼哭生同时响起,穿云透月。
“当当当”宫中每夜子时的梆子计时声石破天惊。
三声齐发,万籁俱寂。
刘祜一瞬间瞳孔骤缩,不知悲喜。
承恩殿外跪了一地的黄门内侍,仿佛是都死了,都消失了。没有了人气。
阎姬愣了愣,看向了身边的皇帝,皇帝的脸影印在阴影里,趁着摇摇晃晃的灯笼明明灭灭,不知所思。不太确定的手伸向刘祜,握住了他的手,入手一片冰凉,不似七月,倒似寒冬。“陛下?”
刘祜反应了过来,甩开了阎姬的手快步跨进了承恩殿内。
才入门内,鲜腥的血腥味铺天盖地,令人闻之欲呕。转过一道道帘幕,来到内室。刘祜不能相信眼见到的这一幕。
离自己最近的嬷嬷怀里抱着个血淋淋的婴孩,孩子看起来小极了,哇哇的哭,仿佛没有重量。看不清那皱皱巴巴脸,也看不太清她的肢体。不远处的床上,凌乱的被褥,汗湿的头发,毫无起伏的女人,一朵朵血花盛开在洁白的床单上,热烈,诡异,魅惑。
抱着婴孩的嬷嬷看到了皇帝突然闯入内室,直直俯跪了下去。“陛,陛下,是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