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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穿官服的中年人笑道:“在我眼里你依然是那个才华横溢的叶大人啊。欸,这位姑娘是……”叶朔君道:“我的一个朋友。赵姑娘,这位就是孔大人。”
赵晗樱抱拳道:“孔大人,久仰大名。”
那中年人大笑道:“当日听闻叶大人辞官远走,愚兄我心痛万分,今日得见大人终有佳人相伴,我孔成龙欣喜至极啊。”
赵晗樱羞得垂下了头。
叶朔君道:“孔大人勤政爱民,你看你出行,无车无轿,百姓无不夹道相迎,当官如此,夫复何求。”
孔成龙笑道:“叶大人这是要把我捧上天啊。走,四年不见,今晚不醉不归。”
秋意渐浓,微风凉。
叶朔君和赵晗樱两人跟着孔成龙来到他的官邸里。
说是官邸,却是一间破旧的屋子。墙上的灰土已经脱落,屋顶的房瓦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大门更是破旧不堪。
赵晗樱问道:“孔大人,你……就住这样的官邸吗?”
孔成龙苦笑道:“衙门的经费不足,时间久了,那些砖瓦什么的就会损坏,不过也好,这样衙门的夜晚倒是清净,很少有人会来。”
短短的一句话,让赵晗樱对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知县的敬意油然而生。
在她的印象里,官员就像杜正萧那样的感觉,但这一位知县却是身贫如洗,两袖清风。
虽说一个官衙代表不了什么,但有时候一个最直观的东西是最能看出一个人的。
叶朔君道:“正因为这样的当官之道,所以才会获得百姓的爱戴啊。”
孔成龙道:“你还记得为官之道啊,上次我们的辩论可还没结束呢。”
叶朔君浅笑道:“好,今晚就好好讨论这个为官之道。”
一盏黄灯,两壶杜康,三盘青菜,便是一餐。
孔成龙抱拳道:“抱歉啦,叶大人,赵姑娘,贵客到来,本该盛情款待,无奈囊中羞涩,实在没办法。”
叶朔君道:“为民请命,为官从简,何错之有?不过,幸好你还留有这两壶酒。”
孔成龙嘿嘿一笑,道:“这两壶酒可是百姓送给我的,一直不舍得喝,留到今天,总算遇到值得喝它的人了。”
叶朔君笑道:“好,今日就与而共销万古愁。”
两人相视而笑。
赵晗樱道:“叶大哥,孔大人,你们聊吧,我出去了。”
孔成龙道:“好,好,赵姑娘,衙门深夜无亮光,你路上小心点。”
赵晗樱笑道:“知道了。”
她走了出去,轻关上门,一切动作依旧温柔。
孔成龙待她走后,笑道:“叶大人果然好福气啊,辞官云游,倒是赢得佳人归啊。”
叶朔君道:“孔大人你就不要笑话我了,她是我在无心寺里认识的一个姑娘,是他大师兄托我照料她一段时间的。”
孔成龙道:“无心寺,你去无心寺干嘛?记得你可不是什么信徒啊。”
于是,叶朔君将无心寺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包括余方恒帮助他识破真假本明的事,可谓掏心掏腹。
孔成龙道:“没想到你和赵姑娘还有这段故事啊。”
叶朔君道:“是啊,这一切就是佛家里讲究的缘吧?”
孔成龙道:“缘吗?佛语里不是还有一句叫‘前生500次的回眸才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吗?你和赵姑娘倒是擦肩而过不少次了吧。”
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叶朔君道:“孔大人还是一样爱开玩笑啊。”
孔成龙道:“诶,叶大人,一直叫我孔大人的怪别扭的,这样吧,我比你年长不少,你就叫一声大哥吧。我就叫你一声老弟吧。”
叶朔君道:“好,孔大哥。”
孔成龙看了他一眼,欣喜道:“诶,叶老弟。”
孔成龙笑得像个小孩子一样。
但他很快就沉默了,许久,他才道:“这么说,你辞官以后,就在江湖上混了吗?”
叶朔君不语,许久才缓缓道:“一言难尽啊。来,孔大哥,第一杯酒我敬你,为民请命,为官清廉,一个好官。干!”
孔成龙道:“当一方官,尽一方责,有何功劳。干。”
叶朔君道:“话虽如此,可又有多少人有这种觉悟呢?”
孔成龙放下酒杯,叹息道:“是啊,现在官不像官,兵不像兵,民不像民,再这样下去,国亡不久矣。”
叶朔君道:“孔大哥,不提这伤心事,来继续喝。”
孔成龙道:“好,继续喝。”
酒过三巡,孔成龙已是两颊微醺,醉眼朦胧,多少伤心事浮上心头。
他拿起一壶酒,左摇右晃地在屋子里走动。他含糊地说道:“叶老弟,你说,现在的官场是什么风气啊,啊?不送礼不给你上升,不听话不把你推荐给皇上。你说,我是来当官的,不是来当奴隶的,我凭什么听你的,啊?当了官,以为有多了不起,要知道,他的所有俸禄可都是在百姓手上拿的啊。他凭什么觉得自己了不起,一天到晚就知道中饱私囊,毫无建树,一个好好的国家愣是让这些个人渣给毁了。”
叶朔君静静地听着,待他讲完后,道:“是啊,这些人把一个好好的国家给拖成这样,可我却认为国家还有救。”
孔成龙醉眼惺胧地看着他,道:“还有救,这样的国家还有救?”
叶朔君点点头。
孔成龙道:“为什么?”
叶朔君一字字道:“因为还有你,只要还有你,我依然认为我朝还有救。”
孔成龙笑了,却是让人心碎,道:“还有我?叶老弟,你看看我,你看看我这个样子。当了十六年知县了,到现在还升不了官,为什么你知道吗?”
他转了一下身子,厉声道:“因为钱,因为我没钱,因为我到现在都一分钱没有,我没钱落入他们的口袋,所以啊,我活该被淘汰。你就说那个前几天被杀死的杜正萧杜知府,你说他是善类吗?我告诉你,他可不是什么好人,他圈占农田,贪赃枉法,更是纵容自己的儿子强抢民女,杀害百姓。他的罪状,摞起来都有一人高了。我真的想感谢那个杀了他的人,他可是为民除害了啊。”
叶朔君看着他,没有说话,他原本也是一个能言善道的人,却也是因为得罪了权贵,害得失去一切,结果只能与山林为伴,久而久之,也失去了与人交谈,与人辩论的本领。他应该是最了解孔成龙的人,因为两人的境遇竟是如此相同,但叶朔君却不希望孔成龙成为第二个叶朔君。
半晌,他才缓缓道:“官如何,又如何?一身清廉也足够;有傲骨,怎低头?留得清白依旧走。回首再看身后路,无泥垢,是笑容。”
孔成龙沉默了,每一个字他都听着,每一个字他都记着,若不是趁着酒劲,还有眼前的人是叶朔君,他也不会发这些牢骚。叶朔君这些话,彻底唤醒了他。
孔成龙笑道:“也罢,官场清廉也罢,污秽也罢,都不关我的事了,我现在心里就只有这些个百姓,他们好,就行了。”
叶朔君道:“好,果真是真汉子,孔大哥,我叶朔君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你算一个。”
孔成龙笑道:“哦?好啊,这件事可是可以让我得意许久了啊。”
说罢又是一阵大笑。
叶朔君看着他,不语,却有了一弯浅笑。有些东西就是如此吧,又有多少东西可以强求呢?子曰:“政者,正也,子率以正,孰敢不正?”正是因为孔成龙这样的人,这濠洲城才会有如此兴旺。也正是因为有孔成龙这样的人存在,朝廷才不至于大乱。做官先做人,百事民为先。当官之道,便是如此。叶朔君静静地望着烛火,沉默不语,耳边传来阵阵打鼾声。
孔成龙喝了不少酒,再加上心头的那些伤心事,已是迷醉不堪了。
叶朔君拿起一张被子,盖在孔成龙的身上,轻声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夜色正好,凉风依旧,只是心头所系太多,无法享受。
叶朔君望着夜景,就这样,呆呆地望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是叶大哥在那里吗?”一个熟悉的,银铃般的声音传了过来。
叶朔君淡淡道:“赵姑娘啊,这么晚了还没睡?”
赵晗樱缓步走过来道:“睡不着,出来走一走。你呢?”
叶朔君道:“我也是。”
赵晗樱轻声笑道:“孔大人可是睡得正香啊。”
叶朔君道:“孔大人背负太多了,他太累了,有一个机会让他畅饮,让他吐出这些压在他心头的事。当他放下以后,自然会睡得很舒服。”
赵晗樱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良久,才轻启玉口道:“那,叶大哥你呢?”
叶朔君顿了一下,道:“我?我什么?”
赵晗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有没有愿意吐露心声的人?”
叶朔君淡淡道:“我,我能有什么事?”
赵晗樱看着他,沉默了……
夜已深,一切平静依旧,
两人并肩而坐。
正是:官场清浊孰看透,一世清廉百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