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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子莫回了高府,夜色深沉,她用了晚膳,眉头紧皱。郑儿吃饭的时候便一直看着子莫的神色,知道她心事重重,便只管给自己的哥哥添饭,也不说话,平时吵得和麻雀一般,现在却安静地像只小兔儿。
“公子,晚上早些歇息吧,累人的事儿多,人啊,睡足了精神气儿足了,就觉得麻烦不是麻烦了。”翠娘收拾了碗筷,给子莫扑了被褥,带着郑儿便出去了。
“翠娘,这几日怎么都没见刘先生啊?”萧子莫问道。
“那迂腐老头啊,他说最近身子骨酸胀得很,要回老家一趟松松筋骨,前几日打了包裹就出门了,也没个准信,现在也不把公子当主子了,随意离去,等这老东西回来了,公子你可要罚他。”
“呵呵,刘先生他有兴致出游就随他去吧,年纪大了,便是想故乡了。不过刘先生不是老家都没人了吗?还有祖屋在南方吗?”
“谁知道呢,这个老东西,仗着自个儿有点学问就嘚瑟得不得了,我平日里问问他,那模样啊似乎我就是个多管闲事的粗俗之人,你可不知道啊公子,这老家伙你越是敬他他都越发没了规矩!”不提还好,一提翠娘一肚子牢骚,萧子莫安慰着翠娘,帮刘先生讲了几句好话,说先生他其实背地里还夸过翠娘漂亮什么的,结果夸得翠娘脸红了。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子莫便关了房门,看着窗外星光点点,心绪倒也平静了一些。
子莫刚要睡下,却听到窗外脚步急促,几个侍婢匆匆走过。
“夫人跟你说了要看紧王爷的,你怎么这么不长记*********婢不知,王爷说他有要务要去皇宫,说要是误了事情拿我是问,便让我给他开门。。。。。。”
“你个小丫头,自作主意,这下闯祸了吧!河间王爷已经入了宫去好几个时辰了,此刻都还没有消息!你说这可怎么办事好!!”一个丫鬟训斥着另外一个,子莫一听从床上一跃而起,开了房门,叫住了那两个侍女。
“我三哥怎么了?到底出了何事?”
“见过四殿下。。。。。。”两个婢女跪下行礼,子莫觉得眼熟,应该是大娘身边的丫头。
“免礼了,你们方才说的可是我三哥出了什么事情?”子莫的确这一天都未见过三哥,不想是孝婉进了宫了?皇上病危,他现在入宫是去做什么?!
“这。。。。。。”两个丫头面面相觑,面露难色,其中一个大概便是刚才闯了祸被训斥的那个侍女了,见子莫有心管这事,便磕了一头说:“回禀四殿下,今个儿河间王爷不知道何事与大夫人吵了一架,然后夫人便把他锁在了房里。奴婢也不知道是何事情,只是负责看着那把钥匙,可是。。。。。。王爷说他今日非入宫不可,便吓唬小的说如若不放他出来,要,要重罚我,奴婢害怕,还是把王爷放出来了。。。。。。”那个小丫鬟说着眼睛都红了一圈。
“我三哥为何要入宫?”
“奴婢不知。。。。。。”小丫鬟摇摇头。
“你呢?你也不知道?”子莫问了另外一个。
那丫鬟年纪稍长些,脸也熟,跟在大娘身边有些年头了,她低着头,然后轻轻说道:“奴婢其实在屋外只听到了只字片语,似乎是大夫人叫王爷不要意气用事,老爷。。。文襄皇帝遇刺一事已经过去了,对了我还听到大夫人和王爷提到了元玉仪,对,就是元玉仪。后来我听王爷便很生气地说他要去报仇,说不能就这么放过了。。。。。。”
报仇?!。。。。。。子莫全身震了一下?怎么回事?当年失踪的元玉仪是找到了,三哥是知道了爹爹之死与二叔有关,于是怒气攻心入宫与那高洋算账去了?!
不,三哥行事不会这么鲁莽。萧子莫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不要慌,可是,转念一想爹爹遇刺对他们兄弟几个,对孝婉,对高府是如何的灭顶之灾,如若三哥有了证据便是按耐不住进了宫去也并不是不可能啊。
三哥。。。。。。子莫想得出神,也不知道那两个丫鬟是何时走的。她今日里根本不当值,以她的身份没有高洋的宣召便也是入不了后宫的。不管了,萧子莫一想到孝婉失踪了好几个时辰便心惊胆战,她已经没了爹爹,不能再失去三哥。
陈蔚然那日是在当值守夜,他与其他兵士巡了一圈回到羽林监,便听有人提起说方才高大人来过。
“高大人?他不是才请了几日的假,旧伤复发了吗?”陈蔚然起疑。
“是啊,不过高大人似乎是觉得陛下近来病重,不放心宫中守卫,便亲自过来巡查了一遍以策万全吧。”一个兵士答他。
“那人呢?高大人呢?”陈蔚然刚从止车门那边巡逻过来,并未看到有人出宫。
“哎?啊。。。。。。应该是早就出宫了吧,高大人离开都半柱香的工夫了。”
陈蔚然顿感事态不寻常,他看了今晚守卫的排班册子,发现是史进亲自带人守在了陛下养病的太和殿外。
不妙。。。。。。陈队长出了羽林监,叫来了手下心腹,那人快马加鞭,出了宫门直直赶往长广王府。他知道今夜宫内必出大事,他虽原本便是长广王安排在羽林卫的眼线,可这么长时间来的共事,陈蔚然也是决然不想这个高大人出事的。高湛三令五申让他盯着高长恭,不让高大人在宫内出现,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岔子了。
“陈弟,出了何事了?”被降了官职的林肖如林大人今夜也当班,见陈蔚然脸色不善便问道
“林大人,今晚宫中可能要出事情,是和高大人有关,不知道您愿不愿意相帮?”陈蔚然问道。
“高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何来相帮一说,有事要我肝脑涂地都可。”那林大人也是性情中人,陈蔚然与他相交多年,自然是知道的。
萧子莫翻看了羽林卫的排班名册,今晚守卫最多的便是内殿的太和殿,高洋便也应该在那里。他问过羽林监的人,高孝琬的确在夜色未落前便入了宫了,去的便是内殿。不管如何,子莫绕开了巡逻的宫中守卫,偷偷潜入了后宫。
这是死罪,可是,她一定要带高孝琬离开,其他,萧子莫便不多想。
太和殿灯火半明半昧,奇怪的是本应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羽林卫却久久未见人影。
子莫一步步走向大殿的入口,心里有声音在告诉她,这件事情蹊跷得很,三哥如果真的做了什么弑君的事情,这个宫里不会这么安静。
那丫鬟去的是大娘的别院,又为何要从她门口经过?!
因为孝琬失踪而乱了阵脚的子莫的心里突然拂过一丝清明,可她的脚已经一步踏入太和殿中,身后的殿门猛地齐齐关拢,她竟成了瓮中之鳖了!
“来了啊,长恭侄儿。”古琴声阵阵,檀香袅袅,宫殿上方位上,出现了正在抚琴的高洋。
。。。。。。“二叔好雅兴,只知道二叔你病危,可不想原来是这般等着我呢?”子莫也不再跪了,她知道她今日里怕是有来无回了,跪与不跪,没什么差别。
“呵,长恭倒也是英雄气概啊,士可杀不可辱?哈哈,知我今日必杀你无疑,也不肯跪下求我饶了你。好,好啊!到底是我大哥引以为豪的好儿子!有胆魄!”琴声重重断遏。
“二叔要杀我之心,长恭明了,求饶说情也是徒劳。只是长恭不曾想过,二叔为了杀我,机关算尽还唆使了大娘与你同谋,我现下只想知晓我三哥在哪里。”子莫拔出了手里的剑,直指向高洋。
“哈哈哈哈,长恭侄儿啊,没想到高孝琬那个草包在你心中还真是千斤重啊,你连自个儿的命都不顾了还想着你三哥,哎,此番兄弟情义,真是让人感动啊!”高洋佯装了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他眼眸深凹,全身除了硕大的袍子,更像是个骨架。
“三哥他已经出了宫了吗?”子莫冷冷看着高洋,发现自己真是多问了,既然大娘会应允了二叔来骗她入局,那么自然三哥会没事的。
“他呀,是在宫里,不过不是在我这儿,他去找他的祖母娄太后了。”二叔抖了抖宽大的衣袍,坐在一个案台边,说道。似乎子莫指着他喉咙的剑是个摆设一般,丝毫不见恐惧之色。
“二叔,你真是病入膏肓了吗?便是死了也要拉我一同下去?”
“是!你高长恭还活在这个世上,我便是死了也不安心!我啊,一想到你这个文襄四子,天命授权的高长恭还活在这个世上,动摇了我北齐的基业,我便食不知味也不能寝,哎。。。。。。长恭啊,你认命吧,二叔带你一同下了地府,去找你爹,哈哈,到时候我们把之间的恩恩怨怨都算算,我不怕被你爹索命,他该死,你知道吗?他该死,你也该死!!”
高洋恶狠狠地一把推翻了案台,任由台子上的酒壶杯盏都砸碎在了地上。
“为何要骗我来此处?”萧子莫问他。
“呵呵,因为改了其他地儿总是出了差池,你命大啊,长恭侄儿,我竟然三番五次都杀不了你。今日好了,你持剑入后宫行刺便是铁证如山的事情,任由你再狡辩都是坐实了无从脱罪。对了,你可以在我叫侍卫冲进来之前杀了我,到时候,那便是文襄四子大逆不道弑杀君主,不光你,你们高府满门都是连坐之罪。哎。。。。。。我答应过那个元仲华的,不动她的儿子,不过,你若一剑刺过来,倒是连我都没办法了,哈哈哈。”二叔仰头长笑,笑着笑着,尽然咳出了一丝血来。
“不过,我的时间倒也不多了,高长恭,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了,想我能在合眼之前帮殷儿了解了你,我也是死而无憾了。”高洋笑笑,抬手朝着外面击了击掌。
高洋让史进带人藏匿在太和殿外,待高长恭落了圈套便以三声击掌为号,到时候数百羽林卫便重重包围整个宫殿,将预谋行刺的高长恭捉拿在当场。
“人呢?!”高洋不禁重重又击打了几下手掌,可是,任由他手都拍疼了,还是无人冲进殿来。
“二哥,别费劲了,殿外你的人都被我支走了。”高洋转头,身后重重帐幔的阴影处,走出来的竟然是九叔高湛。
“九弟。。。。。。”高洋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他千算万算,却原来还是算漏了这一招?!
“九叔,你怎么会在这里?”子莫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了,可不想竟然是九叔来了。
“呵,我为什么来?你听着你三哥遇险便奋不顾身闯宫进来,我呢,知道你遇险岂可还能坐壁上观?”高湛轻轻说着。
“。。。。。。九弟,你竟然。。。。。。?哈哈,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我的九弟居然。。。。。。我是你二哥呀,你为了救他,你便也是深夜闯宫了来,是也想弑君吗?!高洋披散了头发,满脸癫狂,似哭似笑,看着高湛。
“二哥,你我本不必这般见面的。可你到底太过执着,非要杀了高长恭不可,我念你是我二哥,已经前嫌不计了,但是你便是自个儿死了也得拉着他下去,我便不能坐视不理。”高湛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黑得沉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报应啊报应啊!大哥,我当年杀你,今日却又落了九弟手里!!哈哈哈,这真当着是报应!!”高洋手舞足蹈,在偌大的殿里转着圈高声大叫,“九弟啊,当年我杀大哥之时你并非是不知情的,可你选择了站在了我这里,沉默不语,不偏不倚,两不相帮,这高长恭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让你如此护着他!!你为了他连我们多年的兄弟情义也不顾了吗!九弟!二哥何曾亏待过你!!二哥何曾亏待过你!!”高洋满脸失落和绝望,他冲到了高湛面前,大声质问着。
“二哥,你不曾亏待过我。只是,今日我要杀你的确是逼不得已,其实你时辰不多了,我本该好好送送你的。可你最不该的便是要杀那高长恭。你我兄弟情义,可比不了他在我心中的万分之一。二哥,你快死了,告诉你也无妨,我高湛此生唯独爱的便是他了,他生我便生,有谁想要杀他,我便可以为他杀了任何人!”语毕,殿内是一枚针落地都能听到的安静。
“孽障。。。。。。高长恭,你这个孽障!”高洋回头万般鄙夷地看着子莫,猛地抽出了怀中的匕首向子莫猛刺过来,子莫提剑去挡,可近在咫尺,高洋的胸口却从身后被一剑刺穿了过去,滴滴血渍顺着那剑锋滑落,像在她脚边开了一朵朵血的花朵。
高洋满眼狠厉,干枯的手拧着她的臂膀,跪倒在地:“高长恭,我恨我自己十年前为什么就不狠心杀了你!九弟。。。。。。你会后悔的。。。。。。”
高湛不言,把剑拔出,又是带出汩汩喷溅血污,高洋仰面倒去,高湛扶着他慢慢用手把他未瞑目的双眼合上了:“二哥,你还是不懂我,我高湛此生没有一个悔字,我只有痴。。。。。。”说毕,便抬头直直看着萧子莫。
萧子莫全身阵阵战栗,她看着高湛,看着二叔已经断了呼吸的尸骸,手中的剑已经悄然落于大殿地上。。。。。。
“九叔,你为何能为了我做到如此地步?!弑兄是大罪,你想如何脱身?!”萧子莫纵然见惯了战场上的腥风血雨,修罗沙场尸横遍地,可也禁不住此刻心脏如同被什么重重撞击得一下一下仿佛要被敲裂了魂魄。她不懂,不懂高湛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她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曾认识九叔,飞蛾扑火般的毅然决然,玉石俱焚似的狠辣果断,让子莫看着九叔便从心底发寒。
“你先从后殿的侧门出去,林肖如会接应你。我如何收场,你不必担心,我既然能杀了他,便不会束手待毙。”高湛抬头看她,双眼猩红,如同这幽深禁宫中的鬼魅。
“林肖如?他。。。。。。”子莫皱眉。
“他知晓你今晚会有难,便想报答你当日的搭救之恩情,你回去便当什么事情都没有,我安排妥了一切我们再见面。”高湛也不言,把二叔的尸体拖到了龙榻之上。
子莫重重抽了一口气,转身翻出了殿后九叔进来时便开了的侧殿门,融入一片诡秘的深重夜幕之中,如九叔所言,林肖如在不远处接应她,有林大人安排,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阻碍。
“陈蔚然。”
“属下在。”
“去常山王府一趟,把我这封亲笔密函交于我六哥,便说我在这里等他。”
“殿下,这里太过危险,不如。。。。。。”
“不必,杨相到早朝时分才会入宫,离天亮还有些工夫,够了。”高湛用布抹着地上的血迹,说道。
“属下领命。”殿外的陈蔚然飞身失了踪影。高湛擦了大殿,也给高洋擦干净了脸。
萧子莫回了高府,一夜未眠。早晨时分,听侍女说三哥已经回来了,原是祖母娄太后见他久未娶妻,便下了懿旨给孝琬为他定了一门亲事,孝琬一听便不服了,和大娘闹了起来之后还偷偷跑进宫中找祖母理论。。。。。。子莫听了只能摇头,大娘便是运筹帷幄的好手,当即便生了一计,顺了二叔的心思要把她除去。
萧子莫等着宫中的消息,不知道这事情到底是如何了,皇帝死了这样的大事便是根本不可能瞒了过去。她没出房门,坐立不安静候消息,直至晌午过后,终于从宫里传来了皇上殡天的噩耗。
文宣帝高洋因病逝于公元559年三月十九寅时。
驾崩之前密宣了常山王高演与长广王高湛一同进殿听宣,且留了遗昭,将皇位传于太子高殷,命其即刻登基继承大统,命常山王与长广王为摄政大臣,杨愔为丞相,辅佐幼君。
三月二十一,文宣帝的遗体在灵堂只停柩了两日便发了丧。
三月二十三,太子高殷即位,改元乾明,成了北齐第二任皇帝,封皇后李祖娥为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