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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程嘉树骑车往东门走,刘敬平照旧送他回去。路上,程嘉树随口问道:
“怎么样?第一天住在一起还顺利吧?”
“非常愉快,”刘敬平简直止不住脸上漫流的笑意,“本来我觉得那个房子空荡荡的,可她一去,就好像瞬间被塞满了,一点儿缺憾都没了。你知道吗?我住在楼上,只要一想到她在楼下活动着,偶尔听见她弄出的动静,心里就很满足,莫名其妙感觉很开心。就像你回到清华,知道静雪在北大,你虽然伸手碰不到她,但可以随时过来找她,这样你就欢喜得不行。”
“看来你真的很爱她,”程嘉树了然,“爱确实是一种奇妙的感情,有着强大的力量……”
“你能体会我说的这些吗?”
“当然,否则你以为我怎么靠着对静雪的爱撑过艰难的三年?我学不下去的时候,迷茫绝望的时候,她的影子就出现在我眼前。没有这份爱,我早就放弃了。”
“爱就是有这种魔力啊!我甚至一想到她踩过屋里的地面、坐过客厅的沙发、用过我的电脑,就觉得那些东西全都变亲切了!”刘敬平喊道,“我完了,我发神经了!你不知道,我怕她认为我是个偷窥狂之类的人,一整夜都不敢下楼,好几次想找点借口下去看看她在做什么,费了好大劲儿才忍住。她说她失眠了,我也失眠了呢!我现在感觉她住的那间屋子有光环,感觉那扇门里面有藏宝图!”
程嘉树半是吃惊半是同情地望着他,见他眼里燃烧着激情,不断地对自己陈述心境,就调侃道:
“你……发情发得够厉害啊。我像你这样相思成疾的时候,也不过是十五六岁,你呢,都二十多的大人了,开窍太晚了吧?”
“我十五六岁时可对女孩子没什么兴趣,”刘敬平坦承,“上大学以后才觉得,女孩子真是精灵啊。”
“你还真晚熟,那也没什么不好。”程嘉树呵呵笑道。
“可是她在我家住,太委屈她了!我让她挑房间,她挑了一个最小的——那个房间不是主卧,也不是次卧,严格来说,是保姆房,也不知怎么的她就看中了。你说,怎样才能让她换一间住呢?”
“也许……她就喜欢小房间呢?再说你眼里的小,在她眼里没准是正好。”
“行吧,不强求了。她愿意住过来,我就够满意的了。希望某天她愿意和我住一个房间……”
程嘉树坏笑:
“你早就图谋不轨了吧?”
“我跟她才不是什么纯洁的革命友谊呢,”刘敬平“哼”了一声,“谁要跟她做朋友?我不缺朋友,缺的是女朋友!对,我就是蓄谋已久的,一心想勾引她,怎么啦?”
程嘉树仰起头:
“刘公子煞费苦心、绞尽脑汁地勾引女孩子,怕人家多心,连楼都不敢下。我要是女的,被你这么追求,我早就答应了。”
刘敬平的眼神开始变得诡谲:
“是吗?说实在的,我追你也花了不少力气呢!”
“你别这么瞅我,”程嘉树推开他,“再瞅,我可就揍你了啊。”
刘敬平笑着一躲,与他告别前突然严肃地感叹道:
“谁说性别不重要?性别它就是一道鸿沟。”
隔了几天,方若璇应约来到刘敬平的房子里开黑,先把书包放回自己的屋里,一进门就吸了一口气:
“我去!”
只见她的床上躺着一只巨大的毛绒玩具熊,足足有两米长,单是脑袋就和她的书包差不多大了。在它壮硕身材的对比下,那张床显得小了很多。
方若璇扑过去压在它上面,整个人陷进它软绵绵的身体里。玩具熊虽然体积大,但造型特别萌,它的毛是精制的,松松的,柔柔的,让人顿时生出好好撸一把的冲动。方若璇畅快地张开四肢,攀在它身上,狠狠地“蹂躏”它,嘴里发出快活的声音。
刘敬平倚在门框上,抱起手臂,凝着眉想入非非:
“她要是对我这么热情该多好!啊哈哈,扑在我身上对我上下其手,为所欲为……”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有点不对劲儿,就闪在一旁冷静片刻,才又回到门口轻轻地咳了一下,假装义愤填膺地说:
“那只熊你住手!放开若璇让我来!”
他这么一喊,把她从玩具熊身上喊下来了。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解释:
“有点忘形了哈,这东西萌我一脸血,我实在忍不住啊。”
“我……嫉妒得想咬它!”刘敬平面色阴沉。
“你很奇怪哦,居然嫉妒一只毛绒玩具。”
“女生是不是对毛茸茸的东西都没有免疫力啊?你只注意到这只熊,就没注意到墙角的音箱?”
方若璇顺着他的手指一看,那里果然出现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音箱,就问:
“做什么用的?”
“这是蓝牙音箱,你要是失眠了,可以放一放催眠曲。外面那些音响太大,不适合放在这间小屋子里,我就弄来一个小的给你用。”
她感激地笑了:
“谢谢你,其实我拿手机放歌就可以啦。”
“用这个音箱吧,音质好。”
“原来你是担心我再失眠啊,”方若璇心里热乎乎的,“也太体贴了吧……”
“不然我为什么要买这只熊?程嘉树说我睡觉喜欢抓着东西,提醒我了,我想起来你睡觉也爱抱着玩偶,上次还买了一只兔子,对不?你来这里的第一天失眠了,肯定是因为没有东西可抱。这回好了,你就搂着大熊,很有安全感。”
方若璇鼻尖微酸:
“谢谢……”
“我,我想说,”刘敬平看着她低眉敛目的样子,心头一颤,“既然你也喜欢抓东西,我也习惯抓东西,不如我们一起睡,你抓我,我抓你,还省了毛绒玩具……”
她抬起头,眼里飞出两把刀:
“好不害臊!”
刘敬平赶紧声明:
“开个玩笑嘛!”
方若璇走出门,把她带来的大塑料袋拎进厨房:
“我给你家补充一点吃的吧,那么大的冰箱不塞满了多可惜!设施这么齐全的厨房,一点儿烟火气都没有,啧啧。”
“昨天阿姨过来打扫,刚扔了一批过期食品,”刘敬平看着她兴致十足地往冰箱里摆放食物,“你还买这么多,放坏了不是更可惜吗?”
“那就让它们烂在咱俩的肚子里,”她转身白了他一眼,“男生真是一丢丢过日子的概念都没有,吃起东西来却不含糊。这么点儿吃的,按咱们的饭量,根本不够,你竟然还嫌多?”
“真的吗?”刘敬平转念一想,喜上眉梢,“你的意思是,你会常来这边住?”
方若璇拿着袋子的手悬在半空,她醒悟出自己似乎在潜意识里认定了这段时间常驻他家,否则为什么要去超市一通采购呢?
“我是怕饿着自己,行了吧?”她嘴硬道。
夜深了。
两个人打完游戏,都觉得饿了。刘敬平伸个懒腰,忽然非常想念程嘉树做的那碗面,就问方若璇:
“哎,你会做什锦面吗?就是小程程做的那个。”
“他做的,我怎么知道?”方若璇一笑,“你相思成疾也用不到这么委婉的说法。”
她说着,站起身来:
“得了,姐给你做拿手的油泼面,把程嘉树带给你的味道全部遮掉!”
与程嘉树做饭的时候不同,方若璇在厨房忙活时,刘敬平就在旁边感兴趣地观望,准备帮她打下手。
“你回去等着吧,”她忍不住开口,“别观摩了,让你看我做饭,有种监考老师站在我身后看我卷子的感觉,很紧张好不好?”
“好吧,我也不喜欢写代码的时候被人盯着。”他走到厨房门口,“我就说话我不看,人家想跟你聊天嘛!”
方若璇被他突然的撒娇吓得浑身一震:
“你的语气好油腻,含油量比锅里的油都多!”
她把面做好,又炒了几个小菜,就和刘敬平坐在餐桌前吃起来。
“唔——爽爆了,”刘敬平大口大口地吸着面条,“你怎么做得这么有味?”
“不太正宗,”方若璇抱歉地说,“面条太细,在超市买现成的,不如我自己擀的好。”
“我吃过的最正宗的油泼面,都不如你做的这个,”刘敬平拿筷子指点着碗里的面,“正宗有什么用?好吃才是王道。”
方若璇尝了一口:
“哪里好吃了?正宗的才好吃。”
她刚说完就意识到刘敬平那句话的真实含义,便笑着说:
“爱屋及乌的人,味觉都是不诚实的。”
提到这一点,她有意逗逗他:
“我做的面,和程嘉树做的相比,哪个更好吃?”
“各有千秋,”刘敬平不知是计,就事论事地说,“你的面比较辣,他的面比较鲜,味道不同,但是都好吃。”
“你个吃货。”方若璇埋首吃面,不再理他。
夜色更深了,刘敬平像第一晚那样上了楼以后,就把下面一层完完全全地交给了方若璇。这次她已经放松了不少,不再蹑手蹑脚的,而是大大方方地走来走去。她站在手办墙前边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找来铅笔和白纸,搬了一张椅子就坐下来慢慢地临摹。
她喜欢画画,至今仍然一有机会就勾勾抹抹,画完了之后,或者贴在宿舍的墙上,或者送给室友们。见到喜欢的东西,如果不能拥有,她就画出来,用这种办法“保存”它们,“占有”它们。她画过许多校园里的风景图,如日出时分的博雅塔,柔美月色下的未名湖,只因为要留住那转瞬即逝的美丽。她也喜欢画静物,画的都是她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她也画过人物,但从来不画现实中的人,只画二次元里的形象,以及她想象出来的小说人物。
如今她坐在手办们前面,刚画了两笔,蓦然回忆起遥远的童年时光。那时皓哥哥总是慷慨地奉献出他所有的绘本给她看,送她彩色画笔,夸奖她的“大作”。一想到那段七彩斑斓的日子,旧时流行的欢快歌曲便在她的耳边响起:
下了一整夜的雨
早起就是好天气
又在昨晚梦见你
我们快乐地游戏
都是怪我的粗心
责备自己太大意
找不见你的地址
可爸爸就要去邮局
想快点告诉你
我用你送的蜡笔
画了幅画特快传递给你
快点告诉你
我的十二分惦记
再远的路没有什么关系
我的心放在你那里
方若璇不禁叹气:这首儿歌多么符合当时的状况,又多么令人怅然失落啊!她知道自己已经长大了,童年已经无可挽回地结束了,那份感情、那种心境也永远地消失了。
她摇摇头,摇掉满脑袋的记忆,重新提起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