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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香面不改色,依言起了,照旧言笑晏晏:
“只恐公主见怪,竟疏忽了公主大好性子,自是表里如一的柔肠慈心,我这番虚客套,该对着那些两面三刀的东西去,向着公主,着实成了埋汰,该死,该死!”
又巧笑道:“好公主,莫因方才那点磕碜话与如香生间隙,我开坛上好佳酿,斟酒伺候着好赔不是,更为您接风洗尘。”
顾昭和也笑吟吟:
“原没有因此生分,赔罪着实不敢受,可若是庆这千里相会的缘分,便可痛饮三杯了。”
如香大笑:“爽快,爽快!”
话罢便命丫鬟婆子打酒摆膳,向顾昭和道:
“我也捡道拿手好菜来,只把那山药煮得稀烂,用腐皮包了,入油煎之,加秋油、酒、糖、瓜、姜……既入味,颜色又讨喜,下酒正好,您瞧着如何?”
“是素烧鹅。”顾昭和轻笑:“甚好。”
酒过三巡,如香东歪西斜,拿手撑着脸,眯眼笑道:
“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好!”顾昭和也欲睡要倒,闻之便定住眼珠子,强作未醉之态:
“虽是醉话,难得有风流洒脱之意,倒不枉费你猛灌的几盅子。”
如香又投了箸,振臂高呼:
“金樽,清酒,金樽清酒斗十千!”
“更好!”顾昭和也拂袖举盏:“更好!”
如香这才想这顾昭和方才那话,傻笑着辩道:
“我这……我这是实心话,如何,如何又成了饱灌黄汤了,是你吃……吃醉了不认,反赖我!”
顾昭和也憨笑了好阵子,懒懒推她:
“瞧,瞧!口齿也不伶俐了,还扯幌子要欺瞒我……”
她说笑了两句,又忽忘了要说什么,怔怔地要回想,又困倦,渐渐闭眼,前仰后合的。
只把头猛垂了,方惊醒,高声道:“我未睡,是你赖我。”
如香瞧见她这样子,又强灌她好几口,便道:
“我吃多了酒,便是天雷豹子胆,要放肆胡问,胡说!”
顾昭和楞直着眼,嘟囔道:“你说,你问,我若欢喜,赏你好酒好菜的吃喝,我若不爽快,也拍几坛子封泥,让你立刻醉死过去。”
如香见她胡话了,忙拽了她不让再饮,就怕酒虫糊涂了脑,连东西南北也问不出了。
“那我便问你一问。”如香道:“你这般良善?不妒忌,也不委屈?”
“让我躺着罢!”顾昭和直挺挺地要躺,自被如香拖住了,她犹困,酒气上头,粉面含怒:
“糊涂虫!我与太子从未面见,哪来的痴心?自然是当个贤妻就好,如今见着殿下龙章凤姿,俊俏儿郎,我当犯春心,可他那般人,本该三千妻妾,这又是我早晓得的,我更不用拈酸吃醋,这三千那三千的,没得教我酸死,又不讨好。”
果真是醉了,如香心道,这话若搁在平日,光是想一想,也能羞死她,哪能像这会子,敞开天窗说亮话。
于是又趁机试探道:“那林家小姐,您是见过的,容貌身段风流,又有个好出身,如今先有了身子,指不定以后还要怎的生事,往后有的是是非!”
“挑拨离间,你原是挑拨离间来的!”顾昭和昏昏沉沉地乱道:
“正因见过,我才免了怕呢,先前我也忧心忡忡,只恐是那起子倚姣作媚的哈巴小人,成日的不安分,谁想是西施之貌,文君之才,难得的是待人极好,向着殿下的心意也真,我见着,爱都爱不及,哪又忙得上计较?”
如香听着,倒有些不信了,只凝神细辨她神色真假,顾昭和却先咕哝了话出来:
“那是客套话,场面话,可不是我心里想的,念的。”
如香忙提了精神,糊弄她道:“憋在心里也闷慌,索性说出来,只当自个梦话。”
“怕人听着了。”顾昭和怔怔摇首。
“断无人晓得!”
如香斩钉截铁地道。
顾昭和信以为真,开口:“我是真不计较,不仅不计较,还有几分欢喜在里头,这欢喜,又不是盼着子嗣兴旺的欢喜,不是贤良的,不是公道的,只是我私心。”
如香忙忙追问:“什么私心?我想不透,更不懂。”
“莫说你不懂,我这稀罕古怪的想法,便是我也弄不通透。”顾昭和压低声,小心翼翼地觑了四周:
“其实,我怕呢,这延续香火与我,可是一桩苦宗。”
如香只当是逮着她了:“你是岳国人,太子是陈国的太子,你自是揣着不情愿的。”
顾昭和眼波一横:“你,简直是荒唐无稽,瞎乱想,我单是怕苦,怕痛呢。”
如香愕然地盯着她。
顾昭和只管絮絮道:“我也是见过妇人生子的,宫中妃嫔,最最讲究仪貌,可到了生子当口,再顾不得旁的,撕裂了嗓子肺的喊叫,不敢想,该多痛,又曾偷听过,那痛还不是一会子的,是一阵子比一阵子更烈,快的,也要一日,缓的,便是两三日方休,我如何熬得过,只怕先死了。”
她又抱怨道:“又有老话儿都讲,儿奔生,娘奔死,农妇身子可比我壮健百十倍,因此丢命的也有千千万万了,我还未活够,自然不愿经历这生死关。”她话锋一转:“可如今好了,林姑娘既有了身子,一概饮食起居,便也先有了个经历,轮到我头上时,有她陪着,我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自乱阵脚,又想着她既然顺当,与我倒是不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