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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殷红的血月褪去妖异,又变作一弯玉环悬在天边。
而少女如蛰伏的野兽般,已经在赤西大营外匍匐了两个时辰,她双眸寒亮的盯着营门处的墨色旌旗,那旌旗上一个大大的金漆“梁”字,梁字之下是朵雪白的蔷薇花。
那是清河郡林氏的家族图腾。
林氏……收回目光,少女看定了营门口来回的巡逻士兵。
一个时辰前一队巡逻步兵从营门离开,这个时候应该快回来了。
少女整理好自己军服,极有耐心的等着。
意识开始清晰的时候正是那二人说起敕勒河之时,而这身体主人此前如何死的她全然不知,可她现在知道,害死她的人就在这营中,名叫张兴,是个副尉。
而看自己这身军服,这身体的前主人分明只是个低等士兵。
一个副尉为何要杀一个低等士兵?杀完了还要扔去二十里之外掩埋?
这般想着,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这时民风虽开化,军营却绝不容女子,既然如此,为何前主人会女扮男装入了军营?又为何在女子身份未暴露之下招致杀生之祸?
疑窦重重,可少女知道,不除掉害死她的人,她要死第二次。
摸出袖子里的腰牌看了一眼,“定西北营,刘鑫”六字让少女眯了眯眸,然而,她在别人身上搜出了腰牌,她自己身上却没有。
至此刻,她寄魂复生已有五个时辰,可她连自己名姓也不知。
天色将明未明,大雪自暗灰色的天穹纷纷而落,已在少女肩头积了厚厚一层,而少女仿佛不觉得冷,只时不时将冻红的手在雪里揉搓,某一刻,营门东北方出现了一队人马,少女眯眸,起身,脚步利落的往那小队靠近。
大营日夜换防,黎明前正是换值之时,而此时,亦是整个大营守卫最为松懈疲惫之时,那队巡逻的步兵足有百人,少女悄无声息的坠在了队伍最末。
“列队——腰牌——”
营门守卫高声喊了一声,小队最前的副尉亮出腰牌,百人陆续入了营门。
赤西大营历史悠久,梁朝虽是新立,可这大营却未变动,营中数万人马久驻,营地以高栅为墙,铺排阔达,千顶军帐分东西南北而立,中军被围于大营正中。
少女蹙了蹙眉,很快便从这队人马中退了出去,沿着军中侧道一路往北摸去。
军中设帐素有惯例,东西南北四营围着中军是典型方营,然北营军帐亦有几百顶,要找到张兴并不简单,天光昏暗,纷飞的大雪为大营盖上了一片素白,营中除却巡逻士兵并无旁人,而等到天色大亮,整个大营就会活起来。
少女必须在天亮之前找到张兴。
“前面的是谁!站住!”
身后传来喝问,少女驻足,转身低头,眼风扫见个十人巡逻小队,其中一队正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哪个营的?腰牌呢?!”
少女掏出腰牌,低头哑声道,“定西北营,奉张兴副尉命令办了点事,正去复命。”
光线昏暗,少女捂着嘴咳嗽了几声,队正面露嫌恶,当即把腰牌还给她退后几步,“张副尉昨夜在议事帐中设宴,怕还没完呢,你且去吧。”
赤西大营人数众多,士兵重名便有许多,巡逻的队正没那么多心思,只看腰牌上的营名和人名即可,少女点点头,道了句“多谢”转身走了。
少女本以为要花些功夫才能找到张兴,可既然张兴在设宴,那整个北营到这时还灯火通明的就只有一处了,少女摸到帐后之时,账内果然还热闹的紧。
“眼看着副尉就要变校尉了,可不要忘了我们兄弟啊!”
帐中八人,主位上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想来便是张兴,主位之下六人分坐,众人身前桌案上菜肴早凉,大大小小的酒罐却摆了不少,而喝了一夜的七人早就东倒西歪醉意汹汹,只余一个侍卫模样的在张兴身边为其斟酒,神色献媚讨好。
张兴一听“校尉”二字眼底大亮,“那是自然!诸位皆是我张兴亲兄弟!莫说是校尉,便是升了将军!我亦不会忘记你们!来,喝——”
此一言落,众人高呼叫好不断,帐后的少女眯眸。
军中严禁饮酒,而这张兴竟公然聚众宴饮——
“如今的世道便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昨夜的血月,咱们都瞧见了,此乃凶兆啊!”
张兴囫囵不清的说着,底下人虽然醉了,却还有一分神智。
“副尉可不敢乱言,若是被听到……”
“呸!听到又如何?!梁帝指望我们守着赤西!可不敢动赤西大军!”
“不是,别被辅国大将军听到……”
“辅国大将军”几字震慑了张兴,他嘿嘿一笑,“这不是你们都是自己人嘛……再说,辅国大将军自己都在发愁呢,谁都知道五年前怎么回事……”
“是啊,谁能想到梁帝在自己大婚之夜发动兵变?”
“可惜了曦帝,被自己未婚夫坑惨了,你们说曦帝到底死了吗?”
“那谁知道,有人说梁帝舍不得杀曦帝,又有人说已经死了……”
眼见的越说越远,那斟酒的侍卫轻咳了两声。
众人回神,张兴又嘿嘿一笑道,“好好,不说当年的事,咱们说说大周……大周三百多年,为何坏了朝纲?还不是因帝位传到了女子手中?曦帝到底妇人之仁,否则哪会引狼入室……”
“不过副尉……大、大周百年前也有过女帝啊……”
侍卫一边斟酒,一边又咳了两声,张兴颇为不满的瞪了侍卫一眼,“你他妈害痨病了?”
侍卫不敢顶嘴,只低声道,“副尉,天快亮了。”
这么一说,张兴方才觉得喝了太久,天亮之时若还如此荒唐,怕是要不好收场,于是放下酒盏大手一挥,“天亮了,大家都散了,下次,下次再喝……”
底下六人起身奉承几句告辞,深一脚浅一脚的出去了。
帐内张兴一伸手,“扶本将军回去歇着。”
张兴还不是将军,侍卫闻言翻了个白眼,却还是恭敬上前将张兴扶稳,张兴哼了一声,“有什么不能说的,大周的皇帝一个个蠢如猪,传位女人,封异姓王,如今梁王变成了梁帝,曦帝只怕早就变成孤魂野鬼不知在哪儿飘呢……”
张兴骂骂咧咧的出了门,声音被风雪的呼号淹没。
帐后少女握剑的手骨节泛白,顺着张兴的脚步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