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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恰是中元。
依着惯例,大燕权贵在中元节,都会举家到京郊法华寺住上三五天,一听禅,二抄经,三放河灯,以吊唁已逝故人的哀思。
烈日炎炎,灼人皮肉,卿酒酒站在法华寺山门菩提树荫下,手里转着张怒目金刚的漆红面具,那面具只有左边一半,是皇太子送的。
她看着这座气派的庙宇,嗅着空气中浅淡的香烛味,嘴角不自觉就浮起讥诮。
“大小姐,咱们这样回京来法华寺,妥当吗?”说这话的,是个年约五十的妇人,两鬓花白,鼻梁有斑。
卿酒酒漫不经心地看了老妇一眼,“秦妈,我是奉皇太子之命回京。”
此前边南,皇太子对她话里话外只有一个要求——速回京城!
虽没多说,但卿酒酒看出来,皇太子一系和平忠王卿明远绝对不对盘,所以她日夜兼程悄然回京,马不停蹄杀到法华寺,打算跟生父卿明远直接怼上!
秦婆子拧起眉头,面带忧色。
卿酒酒偏头,问身边的胞妹卿蜜蜜,“蜜蜜,来这里玩开心吗?”
十二岁的小姑娘,白嫩的皮肤,忽闪的桃花眼,翘挺的小鼻子,粉樱的唇瓣,漂亮得像粉瓷小人偶一样。
卿蜜蜜只有三四岁小孩的智商,十分依恋卿酒酒。
她咬着手指头,脆生生的说,“开心,蜜蜜开心!”
卿酒酒神色柔和,她拿下卿蜜蜜的手,不让她咬,上辈子她到死都是孑然一人,这会倒甘心情愿照顾卿蜜蜜,毕竟这也是原主的心愿。
“那蜜蜜记不记得姊姊教过的话?”卿酒酒耐心地说。
卿蜜蜜重重点头,“蜜蜜记得。”
卿酒酒拍了她发顶,桃花眼一弯,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狐狸,“乖,听话的小孩,才有糖果吃哟。”
于此同时,不远处正走来一群人,峨冠博带,广袖纶巾,三三两两,风流高洁。
卿酒酒瞅准其中一人,桃花眼微眯,面具往脸上一合,刚好遮住丑陋的左脸。
“蜜蜜,咱们的渣爹来了。”她低声笑道。
卿蜜蜜眸子一亮,在卿酒酒捏她手心三下后,她就朝着下颌留有三髯美须的男人飞奔过去。
作为京城出了名的姿容妍美的男人,卿明远轻拂广袖,嘴角含笑,正同身边的同僚小声笑谈。
他那一双桃花眼,眸色灼灼,又面白如玉,饶是已经到了而立之年,依然十分吸引女子的目光。
他见卿蜜蜜跑来,本不以为意,甚至心头颇有得意,大燕唯一的异姓王,有权有势有颜,谁人能不心慕呢?
哪知,卿蜜蜜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他大腿就嘶声竭力地哭喊道,“爹,蜜蜜好想你!”
卿明远身躯一震,根本反应不过来。
菩提树下的卿酒酒款款走来,她摸了下自己的面具。
形如幼儿的卿蜜蜜秒懂,她开始嚎姊姊教过的第二句话,“爹,都十年了,蜜蜜以后会孝顺你,你不要把蜜蜜再送去边南好不好?”
这话像一记重锤,让卿明远回神,他绷着脸,冷喝道,“哪里来的傻子,松开本王!”
此刻,卿酒酒距离卿明远只有两丈距离,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的脸!
右脸白皙娇艳,鲜嫩得像初晨花蕾,而左脸,怒目圆睁,金刚狰狞。
人间绝色和恶鬼佛陀,集于一身,神秘又渗人。
卿酒酒摸了摸右脸,卿蜜蜜噼里啪啦吼出最后一句话,“爹,我是你的嫡女,我以后一定乖,你和继母不要杀蜜蜜和姊姊,不要杀我们……”
这话一落,同卿明远一行的权贵当即哗然。
纵使多年过去,京城之中,还是有人记得十二年前的事——
“我记得,十二年前,王爷原配秦氏,确实生下一对姊妹双生花……”
“这对姊妹花当年还轰动整个京城呢……”
“对,我也没忘,因为和皇太子生辰是同月同日同时,就有人说,其中一个姑娘必定是注定的天生凤命!”
卿明远听着周遭的窃窃私语,肺都气炸了,他挣脱不开卿蜜蜜,竟抬脚作势踹过去。
卿酒酒面色一寒,她闪身靠近,一把拎起卿蜜蜜,冷然道,“十年未见,父亲这是不仅不认我们,还要打杀死了才甘心吗?”
森寒语气,冰珠字音,配上漆红的怒目金刚面具,只一句话就让卿明远发憷地倒退半步。
卿酒酒稍稍掩下睫毛,遮了眸底的杀意,瘦弱的身躯带出几分可怜来,“从边南到京城,原来父亲不高兴我们回来,那父亲是更想听到我们的死讯了!”
卿明远已经认出两人,单是那双桃花眼,父女三人就长的一模一样。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怎么会,为父只是太惊讶,对,太惊讶,实在没想到你们还来了法华寺。”
卿酒酒暗自冷笑,她翘起嘴角,天真又邪恶的道,“父亲要感谢皇太子殿下呢,在边南,不知谁的私兵,杀了女儿的影卫,要不是殿下剿杀了整整一千私兵,女儿还回不来。”
闻言,卿明远脸色一变,心头涌起惊涛骇浪。
私兵?一千私兵?剿杀?
他盯着卿酒酒的目光不自觉泛出冰冷,“你可确定?”
卿酒酒欢快地笑了,要依她从前的性子,对敌人,直接使刀子抹脖子,哪里会追根究底。
但原主不同,原主想知道,为何生父不慈,甚至还想要她性命?
她也就难得耐着性子。
“看来,父亲果然是不关心女儿死活的,毕竟这一个丑一个傻的,走出去都嫌丢脸吧?那些私兵,可是有人在女儿面前说,都是父亲养的,女儿是万万不信。”卿酒酒重磅炸弹一个接一个的往卿明远身上丢,半点都不手软。
卿明远死死捏着拳头,他连敷衍都做不到了。
围观的同僚权贵几乎不约而同齐齐往后退了几步,不管如何,这种连亲生骨血都不善待的人,品行可想而知,往后谁还敢深交?
卿明远深吸了口气,他将这些好友的反应看的清清楚楚,咬牙切齿的道,“既然回来了,就先过去见见你们母亲。”
正说着,便有穿湖蓝戗银米珠竹叶衣裙的妇人急急过来,她绾着高髻,珠翠金钗,雍容富贵。
走的近了,她几乎一眼就落在卿蜜蜜脸上,卿酒酒看到她扭着手里的帕子,笑着主动上前。
“父亲,这就是你给我们找的继母?”卿酒酒将没规没矩表现的淋漓尽致。
卿明远脸色黑如锅底,恨毒了卿酒酒的口无遮掩。
卿酒酒绕着妇人转了圈,“屁股大,好生养,父亲好眼光。”
如此粗俗的话,当即让好些人没忍住,撩广袖遮着脸,耸动肩膀笑了起来。
如今的平忠王妃苏氏,可不就是身段丰腴,前凸后翘,很好生养的模样。
苏氏眼前发黑,当王妃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有人在她面前这样放肆。
卿酒酒双手环胸,眉目透出一股子机灵劲,居高临下地睥睨苏氏,不客气的指使道,“喂,后娘,赶紧收拾个院子出来,我和妹妹……”
“闭嘴!”卿明远实在忍不下去,“目无尊长,目无尊长!”
卿酒酒斜眼看他,无辜的问,“父亲娶个继室,不就是为了让她服侍你,管好后宅,照顾子女之用,既然如此,她照顾我和妹妹,该是理所当然!”
这话,没毛病!
旁人都在点头附和,是这个理儿没错。
“你……”卿明远怒指卿酒酒,气的面色铁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三十多年的脸面,在今天,里里外外,丢个干净!
苏氏反应过来,她一把拉住卿明远手,扬起亲切的浅笑,“先前我便同王爷商量,要接两位小姐回来,如今王爷您看看,两位小姐正是需要教导的时候,平白耽误了十年,往后我会努力弥补。”
卿蜜蜜抓着姊姊的袖子在玩,她瞥了苏氏一眼,又赶紧将自个藏卿酒酒身后。
卿酒酒闲闲的说,“苏帆是后娘什么人?”
苏氏下意识答道,“正是我娘家子侄,按着辈分,是两位小姐的表哥。”
卿酒酒抚掌,她蓦地逼进苏氏,翻脸低喝一声,“那他带人袭杀我之事,就是你授意的?”
苏氏心头一跳,“你这话什么意思?”
卿酒酒看向卿明远,“不是你,那就是父亲了?”
“胡说八道!”卿明远愤然甩袖!
卿酒酒点头,谁都没想到,她倏地一把掐住苏氏的脖子,将人狠狠掼出去,“不是父亲,那就是后娘让苏帆在边南杀我姊妹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