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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儿!敬儿啊!”
土坡下,闻讯赶来的焦文桀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自己的外甥,然后便扑了过去,将其紧紧地抱在怀中,嚎哭不止。
陆准蹲在土坡上,冷眼旁观,总觉得焦文桀此时的痛苦应该一半是源于心中的愧疚,一般是源于想到了自己的妹妹。至于对刘敬这个人渣是否有感情?陆准觉得是没有的。他的死,无非是斩断了从地狱通往人间的一根绳子,有谁会觉得惋惜?
就当陆准想着心事,愣神的时候,焦文桀突然发了疯似的,从土坡下面扑上来。邵化海等人站得稍远,来不及动作,陆准自己也没有能第一时间察觉到。所以,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焦文桀已经将他按倒在地,两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你答应过我的!”
陆准右手受了伤,此时被包裹着,左手撑着身子,就腾不出手来对付焦文桀。好在邵化海等人此时也已经注意到动静,上前粗鲁地动手生硬的将焦文桀扯开,反剪双手,控制起来。
即便如此,失去了战斗力的焦文桀却依旧没有放弃向陆准倾泻他的愤怒。
陆准一手撑着身子,被邵化海扶着坐起来。坐在土坡上看着焦文桀,竟发现他双眼血丝密布,似乎连眼珠子都染上了血色,整个人歇斯底里,不停地狂叫着。
“……你明明可以救他!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你答应过我的,你怎么可以食言……”
是,我答应过你。
是,我确实食言了。
但那又怎么样?这一切都是我计划好的。
陆准看着焦文桀,眼神冷漠。
“我答应过你,帮你找到他。找到了我就叫了你,蒋大人可以作证!而且,你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不是我杀的,我也不知道啊!”
“是你!一定是你!”焦文桀奋力想要挣脱,但两名亲兵反剪着他的手臂,以他的力气根本无法挣脱。
陆准笑了下,看向蒋镛。
蒋镛上前道:“你就是旗手卫的焦文桀焦千户?死的这个是你的外甥?我是孝陵卫后千户所正千户,我可以给陆大人作证!人是我发现的,当时我滚下土坡,不小心砸在他身上。也是我喊了陆大人来这里陪我看看,后来,更是陆大人手下一个曾差点儿被你外甥害死的人指认,我们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得知了之后,陆大人就马上派人去找你了。”
焦文桀双眼瞪着蒋镛,显然对他的话并不信任。
“我知道你未必相信,你可以说我们孝陵卫的人互相包庇。但我告诉你,没有那个必要,知道吗?”蒋镛看着焦文桀的眼睛,认真的说道,“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虽然不是朝廷律法规定的孝陵卫巡防范围,但却一直默认为由孝陵卫弁兵巡守。这一片葬着我朝国初的功臣显贵!你外甥没事儿闲的跑到这儿来,被格杀也是死有余辜!我们需要有所隐瞒吗?更何况,你这个外甥,劣迹斑斑。若不是仗着你这个做舅舅的平日里一味的包庇,他哪会有这一天?事到临头,你不想想自己的问题,凭什么诬赖陆大人?真是枉费了陆大人好心帮你!”
若不是形势不允许,陆准怕是早就笑出声来了。
蒋镛这个懒散窝囊的家伙,竟然也有这么一天能够说出这么长、这么硬气的话来,而且,他对实情是浑然不知,只是单纯的因为跟陆准比较熟,所以在情理之间很容易的就被情左右了理,同时他也一定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焦文桀安静下来了,歪理这种东西,一旦被人理直气壮的说出来,很容易就会让不知实情的人觉得有道理,并且予以赞同。
过了一会儿,彻底认命了的焦文桀叹了口气。
“好吧,是我太冲动了。”他低下头,如是说道,“对不住了,陆大人,刚刚是我误会了你,我……我原本……原本也没有理由怪你。”
听他服软,亲兵这才松开了对他的束缚。但邵化海依旧站在陆准身侧,以防这家伙突然哪根筋搭错了,再度暴起伤人。
焦文桀活动了几下被掰得酸麻的胳膊和手肘,看着陆准,眼神中充满了哀求。他语气很软的求道:“陆大人,我知道我刚才很无礼,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敬儿就算有一千个不好,一万个不好,他也是我妹妹唯一的儿子,是我的亲外甥。我看着他长大,我了解他!他虽然顽劣,但并不是个坏人……”
“不是坏人?”陆准冷笑一声道,“焦大人,你这话说得不亏心吗?我听说他当街调戏看得上的女孩子,不是一次两次,很多人都可以作证。我的妹妹,也不是第一个被他跟人合伙绑走的女孩子。至于之前那些女孩子被绑走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说,你比我清楚。这样的人,不是坏人?那是什么?只是顽劣?只是觉得好玩儿,就可以祸害别人吗?焦大人,不是只有你外甥的命才是命,难道就因为别人没有背景,就活该被他欺负吗?更何况,他还和人做杀人的生意,他没有杀过人,但葛云森等人在南都城里,手上接的哪一桩生意不是他介绍成的?他难道还不算坏人?”
焦文桀不说话了,他哑口无言,他不知道该如何为刘敬辩解。但从他的眼神里,陆准依旧可以看到那种盲目的倔强。哪怕所有人都觉得刘敬是个坏人,他却依旧固执地认为刘敬只是顽劣,只是不懂事而已。
有那么一瞬间,陆准甚至有些怀疑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不像是舅甥,反而……像是父子?当然,陆准压根儿没见过刘敬,只是没来由的一种感觉罢了。
过了好一会儿,焦文桀再一次抬起头来,却不再纠结刘敬到底是不是好人这个问题了。他说道:“陆大人,事到如今,纠缠过去的事情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我只想知道,到底是谁杀了敬儿!”
“你觉得呢?”陆准反问道。
焦文桀似乎早已预料到他会这么问,想都不想,便说出了他心中怀疑的对象,“葛云森!”
陆准挑了挑眉毛问道:“为什么?”
焦文桀咬着牙,回答说:“那天围剿葛云森的手下时,冲进门的有府衙的差役,也有旗手卫的弁兵,他一定是记恨,记恨敬儿,觉得是敬儿害了他。更何况,敬儿一直就在他的手上,不是他动的手,又能是谁?陆大人,我怀疑他现在人就藏在孝陵卫周边。我求求你,你派人去帮我找一找,只要能把这个人家伙绳之以法,日后,焦某必有重谢!”
又是日后……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陆准笑道:“即便是葛云森在这里动手杀了人,但焦大人,他人都已经杀了,难道还不知道跑吗?这里已经是南都郊外,他又原本就是辽东流民,谁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不会的!”焦文桀固执地说道,“他一定还在,一定还在!求求你了,一定要帮帮我!葛云森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焦某觉得,陆大人会比较愿意将他绳之以法。”
“呵,看不出,你还觉得我挺正义的。”陆准眯起眼睛,笑容加深,“好,这话我爱听。我答应了,我会帮你找人,但我不保证一定能找到。哦,对了,还有几天就是我妹妹的婚礼了,焦大人有兴趣来喝一杯喜酒吗?”
焦文桀没有这个心情,但他有求于陆准,所以对于陆准的任何一个询问,他都不能轻易拒绝。
“求之不得,焦某一定准时到。”
※※※
天色已经逼近正午,焦文桀早已匆匆回城,蒋镛也回家歇着去了。土坡上,陆准一个人坐在那里整整两个多时辰了,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爷,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三爷?”邵化海俯下身,试探着在他耳边叫了几声,却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只得用手轻轻碰了碰他。
陆准终于惊醒过来,抬头看到是邵化海,他这才缓了口气,“什么事?”
邵化海无奈地重复道:“三爷,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陆准听罢抬头看了眼天时,皱眉道:“怎么都这个时候了?不回去,去翟化那里看看。”
尽管邵化海不是很清楚陆准这个时候去找翟化的用意,但作为陆准的亲兵头儿,陆准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邵化海知道,这一次,八成是轮到葛云森遭殃了。
但邵化海什么都没有多说,在他眼中,无论是刘敬,亦或是葛云森那伙人,都是咎由自取,没有什么好同情的。
陆准带着人来到翟化的百户衙门的时候,午时刚过。翟化急急的从训练场驱马奔回来,听说陆准早饭没吃,午饭也还没吃,赶忙又吩咐府上的厨房做点儿东西送过来。
简单的小菜很快摆上了桌面,熟知陆准秉性的翟化还给他拿了一壶酒。陆准看上去却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摆手对他说:“不是来找你的,前两天孙桥送过来两个人,有一个叫廉冲的,你把他带过来见我。”
“廉冲?”翟化想到了那个谋士模样的家伙,“是,卑职这就去。”
这是陆准和廉冲第一次见面,也是整个局中,陆准第一次以布局人的身份露面。
廉冲在看到他的时候,身体本能的就感觉到了危险。
虽然陆准什么都没有对他说,什么都没有对他做,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坐在桌边,安安静静的和他的酒,吃他的饭。可廉冲依旧感觉到了一股子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屋门口的门槛稍向前一点的位置,廉冲站住了脚步,不敢再随意向前。
“进来吧,坐。”陆准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左手别扭的放下筷子,用手肘拄着头。
廉冲有些胆战心惊的走进来,小心翼翼的坐在桌边距离陆准较远的地方。
“你怕我?”对方的情绪根本都不用感觉,他那副很是战战兢兢的模样,就是个瞎子怕也看得出来。陆准诧异的问道,“你为什么怕我?我们曾经见过面吗?”
廉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怕,只是陆准给他的感觉,让他颇有压力。看到陆准的第一眼,他就有一种自己的小命被捏在对方手中的感觉。
“小人没见过大世面,三爷面前,自然战战兢兢。”
陆准多看了他几眼,点头道:“我叫陆准,孝陵卫指挥佥事,你叫我大人就可以。”
“是,大人。”廉冲暗暗皱眉,藏在桌下的手也不禁攥了起来,手心中都是汗。陆准不允许他称呼‘三爷’是因为觉得他不亲近吗?不拿他当自己人?
廉冲这么想着,心中也不禁苦笑。是啊,自己寸功未立,人家凭什么拿他当自己人?
陆准端起酒盅,抿了一口,晃了晃手中的酒盅,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道:“今天天色未亮的时候,孝陵卫后千户所的蒋镛蒋大人在紫金山北坡功臣墓左近的土坡下,发现了一具尸体。据我的人指认,那应当是旗手卫千户焦文桀焦大人的外甥,名叫刘敬。这个人,你认识吗?”
“这……”廉冲是知道大概的,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面前这个人的设计。那他应该知道刘敬是怎么死的。现在他却来问自己,知不知道刘敬的死因,这让廉冲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陆准显然没什么耐性,见他不回答,便皱起了没有,又问了一遍,“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听不懂我的话吗?”
廉冲咬咬牙,回答道:“小人认识此人,此人几日前正是死于……”说到这儿,廉冲陡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地看着陆准,却发现陆准压根儿就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他再一次攥了攥拳头,继续说道:“此人几日前正是死于葛云森之手,小人亲眼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