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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丫头喉咙里扎着密密麻麻的细刺,根本说不出话儿来,可事已至此,他们能做的,似乎也只有寄希望于叫苏二郎临终前心心念念的崇塘保婴堂,确实名副其实了。
不过,丫头咬紧牙关伸了伸还没找回来的胳膊腿,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想办法养好身子,趁早上路,否则一切都不过空谈。
只想到自己散了架般的骨头,丫头忍不住就黑了脸。
是真的黑了脸,脸上的青紫绿黯一瞬间俱都变成了深深浅浅的黑色,叫一直偷眼瞄他的果娘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丫头却一无所觉,世叔世婶的一片善心可算是喂了狗了!
人喂狗,狗咬人,还是发了疯的野狗!
那伙王八蛋可没有手下留情,他甚至于都觉得,要不是阿芒破釜沉舟以死相挟,叫那伙贪生怕死的怂包信以为真,为了劫财,绑住兴许真能要了他们的性命!
虽然最终也就这么两把破刷子,只叫他们受了些许的跌打皮肉伤,都不至于伤筋动骨。
可自己的身子骨,自己心里自然有数。架不住早就在这长年累月的天灾人祸中大伤了元气了,又一直没能好好休养恢复。这次受伤虽不严重,却是一下子把他们从箩筛打成了朗筛,浑身上下都在嗖嗖地漏气儿,兴许都吃不消这一路上的风餐露宿。
至于颖娘同果娘,虽说直到十来天前还被家人护在羽翼之下,可以说根本没在这连年灾患中吃过苦。可到底一夜之间祸从天降家破人亡,精神上身体上受到的双重重击,就算他是过来人,恐怕也是难以想象的。
大的小的俱都脆得跟张纸似的,想要重新振作精气神,恐怕更非易事儿。
丫头心头思绪万千,想着想着,就又替阿芒心焦了起来。
哪怕不像自己这样怂,阿芒嘴上从未呼过一声“痛”,可同样受伤,他又不是铜皮铁骨,也不过血肉之躯罢了,这才不过四五天光景,自己还只能用爬的,他身上亦是青紫绿黯的,怎的可能痊愈的。
可他既是打定了主意,决定冒着极大的风险独自返回地窖,他也拿他没办法,根本劝不住,只能在心里替他祈祷。
祈求天上的世叔世婶能够保佑阿芒哥,让他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快去快回。
只是眼看着都快天黑了,或许是他心还不够诚,世叔世婶还没听到他的祷告。
丫头直挠头,只想到苏二郎同何娘子,脑海中不知怎的就又浮现起了那天的尴尬来……
真个是从天黑走到天黑,在他们的坚持之下,三人轮流背负果娘,没命般的逃命,好容易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逃到这处山坡上,不是不愿意再往前挪一挪,而是实在身体四肢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就连一直用来发力、勉强控制平衡的脑袋都挪不动了。
他只记得他是第一个躺倒的,当时满脑子就只有两个字,那就是“丢人”。
他堂堂男子汉,竟然还不如颖娘一个小女孩吃得苦,这还不够丢人的吗?
之后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到有人喂水给他喝。入口温温热热的,干涸的嗓子一下子就像泡在了洗澡水之中,嘴里下意识地念叨着“阿芒哥”,惬意地直叹气。
之后又有人不停地用凉水给他冷敷头脸四肢,发烫肿胀的伤处渐渐收敛,不再无所适从。
实在是太舒服了,他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直到饿着肚子醒来之后才知道,在这一天一夜里,一直照顾他,给他喂水给他处理伤处的不是阿芒哥,而是颖娘。
看着颖娘熬得通红的眼眼睛和苍白的面孔,他当时真没多想,只是赶忙同她道谢,又问她怎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下意识地去了试了试她的额头……
世叔世婶在上,他绝对没有一丝丝的坏心。
可颖娘当时就愣在了那里。
看着颖娘愣怔,他也愣住了,不知道她这是怎的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之后经由阿芒提醒,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颖娘同他们不一样,她是个女孩子。
男女授受不亲,他如此举止,就算是无心之过,也未免太过轻浮冒失了。
已在消肿的面孔又一下子胀得老高老高,只知道忙不迭地朝她道歉,声音都开叉了。
颖娘摇了摇头,似乎是没有介意他的唐突,之后也继续给他处理伤口,用热水给他热敷,他被烫得直抽气儿,可更叫他只能叹气的是,颖娘自此再没抬头看过他一眼,直到方才……
颖娘当时确实被丫头唬了一大跳。
不过并不是因着丫头以为的“男女授受不亲”,毕竟对于自小被何员外抚养长大,并没有受过闺阁教育的颖娘来说,她还没有这方面的意识。
她会无措,会仓皇,其实只是单纯的因为在她极小极小的世界里,除了父母,还有妹妹果娘之外,别说外人了,饶是何员外,也不曾这样亲近过。
除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亲近之外,她还打心里有些害怕这样的亲近。
不过颖娘能分清是非黑白,她知道正如丫头所说的那般,他同阿芒都不是坏人。
不仅仅是因为父母在临终前将自己姐妹托付给了他们二人,还因为颖娘下意识地就知道,阿芒同丫头是真心待她同妹妹的。
而且通过丫头的道歉,还有阿芒的解释,颖娘倒是隐隐触碰到了男女大防的门槛了。
又想到了母亲临终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万般嘱托,若有所思,却并不敢完全陷进自己的世界中,直到怀里的果娘小小声地“咦”了一声。
果娘的声音非常微弱,就像含在喉咙里似的,颖娘却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拍了拍果娘的后背。
正胡思乱想的阿芒也回过神来,顺着果娘的目光朝山下望过去,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了空旷的山脚下。
当即眼睛一亮,朝颖娘欢呼道:“是阿芒哥!阿芒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