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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三爷率领的镖队并没有从眼前的西关门进镇。
用给他们赶车的镖师的话儿说:“老镇路狭,拢共也就两扁担宽,我们镖队一上去,街坊们就不用走道了,所以我们往常宁可绕远路走北关门……”
颖娘就坐在马车上,睁大了眼睛望着镖队路过西水关同西关门,一路沿着圩墙上了一条由阿芒确认过为“小分土”的宽敞土路,眼看着圩墙的颜色从旧到新,走过簇新的北关门,一径向南走出一里多地儿后,一个大拐弯上了一条东西朝向的青石板路。
与此同时,青石路旁,一座坐北朝南、硬山顶、海棠式风火墙,以及青砖木结构的大宅院就这么忽剌巴儿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镖师笑着告诉他们:“这就是镖局了,咱们到家了。”
颖娘一愣,而说着话儿的工夫,一辆辆轱辘大车已经从挂着“会友镖局”牌匾的大门鱼贯而入,停在了一间开阔的大院里。
颖娘由阿芒扶着下车,望着眼前斗拱飞檐,却又宽绰疏朗、四面房屋俱都独立的院落,忍不住抬头朝不远处总有三四丈高的青砖圩墙望过去。
脑子有些木。
这些日子以来,丫头还有范老二他们几个每每闲暇的辰光,都曾发梦,幻想过崇塘的模样。
是否果然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还是果真必得穿过仅容一人通行的狭窄山洞,才能够抵达……为此自然没少拌嘴。
但她因为打心里的焦虑,从未天马行空过。
不过颖娘能够确定的是,无论如何都绝不会是她现在看到、嗅到的这般模样。
因为她从未见过、闻过、听过这样一座镇,或许想象不出来。
阿芒也不敢想。
若不是抬头望去,满是如飞鸟般展翅的飞檐翘角,只看这青石板路两旁的一应建筑。
不管是定型的格式、端正的方位、划一的高度、均匀的分布、整齐的排列,还是砖墙石墙的切缝、仰瓦合瓦的契合、天井铺砖的肌理变换、大木作上的彩绘还有小木作上的雕刻……
他都要以为他们根本没有一路往南走。
心绪翻涌,千百里风里雨里烟尘里走过来,他从未见过如此肖似家乡的城。
不对,这是镇,不是城。
目光就落在了不远处的城墙上。
不过哪怕青石砖的圩墙极其肖似城墙,却不是城墙。
丫头抱着乌溜溜的杏子眼转个不住的果娘下了马车,小女孩儿眸子中满满的都是好奇之色,东张西望,简直看不过来了,丫头的表情却有些呆滞,僵直着脖子,喃喃地问他:“阿芒哥,不是说崇塘只是个集镇吗?可我瞧着这里里外外的,怎的比我老家的县城还要大?”
就说他们方才走过的这条青石板路好了,已然比他老家的县前大街更为宽敞规整了。
更为关键的是,虽然只来得及匆匆一瞥,可鳞次栉比的建筑、车水马龙的街道,这还能是安宁和乐的世外桃源吗?
丫头已然糊涂了。
阿芒也不知道。
可,或许这就是崇塘吧!
那厢义十八已经完成了交接,错后一步跟着罗三爷找了过来。
众人赶忙向罗三爷行礼,颖娘领着果娘屈膝福身,阿芒众人躬身作揖,所有人都矮了一个头,饶是素来桀骜的范老二,亦是姿态谦逊。
罗三爷点了点头,笑着受了他们的礼,又招呼他们道:“从这往东走不过两里地儿就是保婴堂了,我让十八送你们过去,那里他也熟,保婴堂中轮值的司堂会负责接待你们给你们注册的,你们甚的都不用操心,尽管安心住下就是了。”
说着还安慰他们:“既然来了崇塘,往后就把这当家罢。人生短短数十载,实则无所谓故乡,也无所谓他乡,心安处便是吾乡。你们往后好好过日子,好好念书学本事,成家立业顶门立户。若有烦恼或是念想,可以同你们的教引先生说,也可以同学塾里的先生说,还可以来找我同十八,我们缘分匪浅,却是无需外道的……”
这是罗三爷发自内心的抚慰,希望能给这些从黑暗迷途中走来的孩子们多一点希望同温暖,只恐怕饶是他也再不会想到,正因为他的一句话,或者说一个字儿,会让本就心有触动的颖娘豁然开朗。
“家”吗?
颖娘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愣愣地望着罗三爷,很多她之前想不明白的物什如同一层窗户纸般被点破。
攥紧双拳在心底长吁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她终于明白她想要甚的了!
只除了颖娘悟到了她自己的领悟外,一众小小子,饶是阿芒,也并不能够完全理解罗三爷这番话中的意味,却都能由衷地体悟到他字里行间的关切,齐齐点点。
尤其丫头,眼眶已然湿润了。
这一路走来,他们遇到了太多太多的坏人,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反问自己,这个世道到底怎的了?却也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好人,让他相信哪怕现世凉薄,他也不是一个人在逆路狂奔。
垂下头来,在心里暗暗为自己之前的怀疑向罗三爷,向所有人道歉。
义十八看着备受触动的众人微微笑了起来,朝着罗三爷点了点头,过来给他们拿行李:“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好!”阿芒看了眼仍旧愣怔的颖娘,点了点头,领着大伙儿向罗三爷道谢告辞,就跟着义十八出了会友镖局的大门。
阿芒回过头来看了眼目送他们的罗三爷,再次躬身行礼,却隐隐觉得这一切似乎并不真实……
范老二也回头看了眼在他们身后被缓缓阖上的大门,听着厚重的声音,心里有一个念头告诉他,总有一天,他要堂堂正正的跨进这间大门。
只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望着青石板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心上的沉重瞬间一瞬间就甩到了天边,感受着人们举手投足间透出的富足同时新,目光中就有了淡淡的羡慕,不过很快就被锐气所替代,整了整身上稍显破烂的衣裳,老子也会有这么一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