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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即签过白纸黑字切实落到实处的租房合同,缴了房租,颖娘同大伙儿就算有了在崇塘的正式落脚之处,算是有家可归了。
尤其别看这间位于崇塘新镇修睦坊四喜巷的小院虽小,可一应粗笨家什,譬如床椅桌柜,却是俱全。
而且看得出来,整间院子似乎方才翻新不久,平展的屋瓦、平整的地砖、米分白的墙壁、簇新的承尘、新糊的窗纸,别说一应厚重扎实的家什都经过修复又新刷了桐油,就连厨房都清清爽爽,不见半点烟熏火燎的痕迹。
而且虽然据舒司堂所说,这间小院自从上任房客搬至最东头的九如巷后,已经空置了一段辰光了,可里里外外却是一尘不染,饶是房顶门头上都不见半根枯草半片落叶,一看就知道必是时常有人过来打扫照料的。
根本不用怎的收拾,拎了行李就能直接入住了。
只是今儿实在迟了些,待他们办好手续从总务科出来已经日头落山了,哪怕他们心里恨不得连夜就搬家,也只能想想,纷纷念叨起明天来。
连带着阿芒颖娘在内的一众小家伙虽然有想过夜里头搬家似乎不大好,却从没想过明天到底适不适合搬家。想的都是既然已经租下了院子,自然没有再在观风院白吃白住的道理。
可喜还有舒司堂在,赶忙翻了黄历,不容分说,就近替他们择了后天,也就是十月二十六这日搬迁,又请恤贫院里专门负责此项的职员帮着安家神安灶神。
范老二听说后颇有些不以为然,甚的神啊鬼啊的,好好的人,何必总同这种玩意儿牵丝绊藤的纠缠不清。可到底没能争过有阿芒丫头还有果娘相帮的颖娘,租房合同上按的是她的手印。
既然颖娘这个户主都默认了舒司堂的荒唐,也只能闭嘴,权当自己没听说没看见不知道。
阿芒却是有些明白保婴堂此举的,经了这样一整套程序,就算只是租的房子,打心里却也能生出些许的归属感了……
只人虽还没搬走,可心却根本落在小院里没回来。
颖娘光是收拾她同果娘的行李,就忙了一整个白天,再加上半宿。
虽说他们只在这观风院住了两三天,可原本打包好了的行李多半都被打开了,如今又得一样一样的重新收回去。
可饶是颖娘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到底怎的了,本就有些晃神的她在每每拿到一件物什的辰光,摩挲着熟悉的手感,总是不自知地就会在心里琢磨着待搬进新家,是不是还能派上用场,如果派不上用场的话儿,那要怎的归置才妥当……随后想着想着,就会忆起渊源来……
偏偏这样的物什真的很多。
譬如范老二给她们买的花花绿绿的据说正时新的袄衣袄裤,她的这套倒是可以暂且压在箱底,等果儿长大些,就算式样已经过时了,也能改一改给她穿,只果儿的那套小袄怕是不会有机会上身了。可叫颖娘把好好的新衣裳拆掉派旁的用场,她又舍不得,说不得还得压在箱底。
再譬如说阿芒闲时仿照买来的草鞋,利用藤蔓破旧衣裳给她打的更为合脚的草鞋。穿在布鞋外头,既能保护脚跟鞋,还能保暖防滑。只是事后她才知道,第一次尝试打草鞋的阿芒一双草鞋打下来,拇指同食指不知道磨掉了几层皮……这两天总算能把这双陪着她走到崇塘的草鞋换下来,赶忙洗净晾干……这自是要压在箱底的。
还有,她同果儿之前替换下来的夏布衣裳同鞋袜……早就已经洗净晾干收在了包袱里,这些亦是必须妥善保存的,尤其是果儿的一身衣裳,似乎还是母亲的针线……
想到母亲,颖娘呆坐了许久,才腾出手里,反复摩挲着胸前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荷包,沉默许久,又拢在手心里默默祈祷了许久,才连同钥匙一道解下来,打开妆匣,将荷包锁紧了妆匣中。
把钥匙挂回胸前,吹灯歇下,她同果儿,还有阿芒丫头,已经平平安安地抵达崇塘,还有了自己的新家,父亲母亲已经可以安心,去继续他们的生活了。接下来的路,她会带着果儿好好走,爹娘也就可以安息了……
……
天色微明,囫囵睡了两个时辰就自然醒来的颖娘,气色出气的好,杏子眼清澈明亮,半点不像熬过夜的模样。
除了同样睁着眼睛夜半才睡的阿芒同范老二,谁都没有多想。
合力将他们暂住的这间小院打扫干净,吃过在保婴堂的最后一顿早饭,由舒司堂领着,放了两挂鞭炮,就算正式搬进新家了。
只鞭炮声一响,立时就有一条巷弄里的街坊过来恭贺温锅,吉祥话儿不绝于口,还都不曾空着手,有的提了一刀肉或是一尾鱼,也有带上油盐粮食的,还有相送锅碗瓢盆的。
根本顾不上贺客几乎都是老弱妇孺,还都南腔北调乡音难改的颖娘诸人俱都傻了眼,正不知所措,就见舒司堂不知打哪变出两匣子糖果点心来待客。
颖娘这才回过神来,正要去找舒司堂,却被一位头发花白的老阿婆攥了手。
蒲扇似的大手来来回回的捏着她的手,伸着脖子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眼角眉梢俱是怜惜之色:“可怜的囡儿,这是遭大罪了啊!瞧这小脸皴的,怎的跟山芋皮似的,再瞧瞧这身子骨弱的,可怜的,就剩一把咸鸡骨头了……好在菩萨显灵,来了咱们崇塘,往后这日子就好过啦……”
颖娘四岁以后,除了果娘,再没同谁这样亲昵过,手被攥住的那一刻,浑身一激灵,双脚仿佛被定在了当地似的,拔都拔不动,浑身骨头都僵住了,耳朵里嗡嗡作响,只看得到这位阿婆的嘴巴在动,却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些甚的。
好容易手上一松,才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倒是记得去找舒司堂,晕晕乎乎地同他请教:“我是不是得赶紧备些酒菜招待街坊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