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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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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戟城最大长处,便是将祁流风之言奉若圣明。大正儿郎如何知晓这些经脉,草原男子结交顶多不过一顿酒或一通摔角斗胜便成友人,肝胆相照。可那符思身娇肉贵一看便非此道中人,正抓耳挠腮郁闷不已,得了这席话才算摸了门道。

    一时喜不制胜,又看时候尚早,立即带了银子直奔桐华坊。一切均按师父所言置办妥当,又挑了素色帖子几张,捧在手里回了驿馆。

    展开素贴,静下心思,墨墨捻笔,慎重写好还加上一道浮标,曰: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却不知符思接到此帖,只想着忠毅伯府乃大周侯爵,一旦战火降临这帖子很可能累及符家,变成通敌罪证。如此烫手山芋,过手即烧,甚至没有展开。

    戟城这头顾着结交名士,浑忘了关心祁流风动向,甚至没留意这一夜国师没回驿馆。

    其实何止这夜,直到告辞离京祁流风均让人假扮自己睡在房中,隐匿行踪频繁联络父亲旧部。回草原就要起兵,戟姜的兵马擅长略地,对于攻城还是得靠大周的将军。

    国师祁流风联系的旧部,均因自家谋逆案受了牵连。有全家被贬为奴苦熬岁月者,有做小营生勉强糊口者,此生都入不得军营当不成将官,极其潦倒。这些年祁流风不停派人回大周,于各地寻找这些能人,或接济或偷接出关妥善安置,最后一站便是京师。

    第二日春光明媚,戟城也不带大正护卫,只在驿馆守卫中挑了俩周人军校,各人送了准备好的时新衣裳,带着一起去了忠毅伯府。

    帖子递进去,等了又等瞧了又瞧,终见先前门子跑了出来,还以为符思就在其后,连忙扦了扦身上的衣裳,立直了背。

    “请十二王爷回罢。”那门子走拢来作了揖:“我家大少爷今天身子不爽利,就不见了。”

    生病了?昨儿个瞧着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

    戟城一听大急,浑忘记这是豪门世家托词最常的话,明白者碰了这个软钉子也就回去了。偏巧这个十二王爷对符思上了心,已将一句托词当了真。急急的问道:“可瞧了太医,可说什么病症,有无妨碍。”

    一席话惹得门子直翻白眼,想笑却又不敢笑:“我哪知道,我又不是跟大少爷的,我是看门的。”

    戟城察觉门子脸色有异,只道自己打赏寒碜了,连忙递去一块略二两重的银子:“这位小哥,劳烦再去问问,若无大碍,我明日再来拜会。府上大公子若见我一见,我另备重礼谢你一谢。”

    门子捏着那块银子,又听要备礼谢自己,整个人都飘起来了:“那你等着,我再为你回一次。”扭头又跑进去。

    待瞧不见人影了,戟城方慢慢醒悟那句病了是借口,遂明白符思忌讳着自己身份,顿时泛起说不出酸意来。联想今后、将来愈发长远的境况,意识逐渐明朗,知这一生与其结交之心终将无望。顿时乱了心肠,立在原地动也不动,泥塑木雕般死瞪着忠毅伯府高高的门头。

    这回等得更久,门子出来时手里多了东西:“大少爷写的回帖,还说…;…;”背了一只手在身后,学着符思神态拿着调子:“京师繁华之地名士云集,符思年幼不…;…;”门子没有学问,咬文嚼字不过装模作样,说到这里居然卡住了。

    “不堪。”戟城急忙提醒:“是不堪。”

    “对对。”门子又像模像样的说:“不堪盛名。家中丁忧,父亲扶柩千里,符思怎能只图自己快活,还请王爷见谅。”

    戟城又一块银子递上:“请小哥哥再说一遍,就刚才那样,府上大少爷平日就是这般说话?”

    旁边另一门子见有了巧宗也凑上来巴结:“可不就是,我家大少爷说话向来轻言细语,听着就跟挠人痒痒一般。”

    那门子得了银子又将话原样说了一遍,心想这傻子的银子真好挣。于是抢过话头:“大少爷菩萨心肠的人儿,不单说话好听,待我们下人也是极好的。”

    就将符思不许奴才动则就跪,也不许躬着身子侍候的事说了:“大少爷说,这腰背最经不得长年躬着,老了会疼死人去,他身边的奴才都要求站得直直的呢。”言辞间颇是羡慕:“只可惜大少爷用的人全由大老爷亲自挑选,旁人休想靠近半步。”

    教戟城读书的几位夫子,都曾在大周公府作过‘西席’的,平日教习学问难免谈及公府少爷公子,对其品行多是贬的。与戟城听在耳中符思的行径区别甚大:“这样看来,你家少爷确实心地纯善,生在这般豪门大家,却有如此品行实属难得。”戟城听得高兴,想着不枉自己花了如此心思,手中银子也就给得大方。

    戟城既已明白符思绝不会与己结交,纵不死心却也无奈。家国、江山、友人三者之间,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于是拽了钱袋,一门心思只为打听些关于那人的消息,手中的银子流水般赏出去也不心疼。

    话说大正十二王爷跟大周王爷可没得比,虽有自己的封地牛羊,手里的银子却不多。草原民风仍旧停留在以物易物是一原因,要将所得用于养兵却是更主要的原因。所以戟城平时非常节俭的,可以说整个大正国自戟姜往下,所有王子公卿都保持着勤俭克己的生活作风。

    俩门子手里银子捏得愈多,嘴就愈发管不住,一时将符思百般好夸成了千般万般好去:“就上回二恶奴欺负了华哥儿,这华哥儿原是大少爷隔了房的兄弟,比江哥儿差得远了。”又七嘴八舌将庶子符江夸了一通,说因符思疼爱善待,一应穿戴供给又是最最好的,把个庶子养得比别府嫡子还出挑:“大少爷知道了叫了人去看罚,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戟城干脆把钱袋拽在手上:“可是让打了板子?”

    “就二巴掌。”门子伸着二指头,嘴里啧啧赞叹:“谁家主子能想出比这更轻的罚?要说俩奴才做的错事,打烂屁股撵出去都是该的。”

    “这算什么。”另外一个门子也急忙凑趣:“他教几个哥儿做学问,遇到不对的,就用这么宽的纸叠个扇子打手心,那叫一个心善。”

    符思还教别人做学问?戟城听到这更觉得自己输得不冤,单凭能为人师这一条就强过自己太多。于是真心实意夸赞道:“符家大少爷果然好学问。”

    “就是就是。”不知何时又多了人:“跟他的奴才都这样罚,就用纸扇子打手心。那谁…;…;”说着又扭头去瞧自己身后,找到一眉清目秀的小厮:“你过来,前几日见你收着一柄大少爷用旧的纸戒尺,拿来给贵人瞧瞧。”

    于是乎,传闻中的戒尺很快到了戟城手中,三两银子买的!回驿馆沿途,戟城尽在琢磨这个奇怪的东西。

    不过几页阔纸叠就,尾部用厚纸固定了,扬起来象扇子一样开合却开不繁,击下去折面合到一处,哗哗响着倒有几分先生们手中的戒尺的道道。却因折面开合卸去十之八九的力道,又本是纸张叠就,显然达不到戒尺的效果。

    这东西也就是中看不中用,戟城打了自己一下便舍不得了。不是银子的问题,而是那纸戒本就破损几处,那小厮因羡慕主子们能读书习字,又看着稀罕便当宝贝一般留下。好不容易辗转到了戟城手中,怎能不珍惜。

    这把戒尺,之后长达数年征战生涯,一直陪在戟城身边。每每看到此尺戟城总会深思:若我做错什么,符思是否会用此尺惩戒于我。

    于是,每走一步必认真权衡,仔细思量。如此做对或是错,后果又如何?是否损伤大周民众之心,又当如何挽回。

    不,这并非睹物思人,亦非各人心中所想那般情结。这把戒尺,对于此时的戟城以及之后的戟城而言,更该称为警醒。人人心中自有一把尺,用之衡量交友,衡量自身,量天下公与不公,量世道人心艰险,靠的便是心中这把尺。

    戟城心中衡量对错那把戒尺若说是这纸戒,不如说是符思更恰当。如今,戟城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心中这般想着便如此做了。良师益友,这四个字他懂,却还没有联系起来。

    武将悬剑文人供像许多古人爱这般行事,将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先知先哲作为一生榜样,对比其人其行或自勉或警醒。现代人称这种高尚行为为“信仰”。也有稍随和一些,并不苛求自身行为一般无二,只是单纯爱戴,这种称为“崇拜”。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戟城心中已将一面之缘的符思视为生平知交。而此时此刻,正在忠毅伯府听大秋说戟城蠢事的符思并不知晓,无意之间,一把弃掉的戒尺居然救了无数大周百姓的性命。

    正可谓,一念救恕一念地狱,爱恨如是,国仇家恨如是,天下万事众生都系凡人,只是这一位凡人与另一位不同罢了。君主,帝王,将相亦是这凡人中的一员,藏七情六欲,守纲常人伦。如何增益其所不能,全凭后天造化而已。

    人和人之间能有的不同,于这一时代除去身家也就后天养成。放眼看去,大凡王孙公卿显赫几代便既凋零,原因谁都清楚。那般的排场那般的尊宠,养出一家子纨绔来实在正常不过。

    若符思这般,穿越五道轮回而来,也有守不住原则随波逐流之时,何况生于斯长于斯的人们。

    野心也罢,慈悲也罢,没落也罢,崛起也罢,这个时代终将迎来属于自己的变革。历史的红潮滚滚涌来,人力无法阻拦亦无能为力。

    作为符思,真正能做的也不过一句‘既心即佛’,作为戟城,他的历史使命却刚开始,接下去该如何走如何作,一把戒尺能为其量出怎样一片江山谁又清楚?

    人生一梦,一梦一生,自此后,命中注定的君臣关山相隔,再聚无期。只期望,错过的别是永恒…;…;

    水国蒹葭夜有霜,

    月寒山色共苍苍。

    谁言千里自今夕,

    离梦杳如关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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