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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二郎易宗淕本来在明知书馆里好好地抄着书,同时尽着工作人员的管理职责,却忽然收到建南侯府的召唤,让他送两本书到侯府去。
其实建南侯府的三位主人都是熟读诗书的,这样的吩咐也是常有的事。当初建书馆的时候,建南郡公夫人将自己生平所收藏的书籍拿了大半出来,自家府中却不曾来得及留下抄本。虽说那些书都是她平日极少会翻阅的,但如果遇到想要看的时候,常常会叫了人来取,待看完了再送回来。当然,若是书馆从别人手中得到了郡公夫人十分感兴趣的书,她也会叫人来借。不过建南侯府的三位主人都十分体恤怜下,借去的书都会尽快看完,又或是尽快抄好一本,就归还书馆,绝不会妨碍到书馆的日常运作。
身为书馆主人,这点权利当然还是有的。
今日建南郡公夫人忽然动念想要借阅的书,就是前不久才由一位致仕的大学士捐出来的,是他年轻时候的几本游记、诗集,都是自家抄写的孤本,并非印刷品。他早前就已经捐过不少书了,如今再捐,只是为了让归乡的行囊能轻便些许,又舍不得把那些书烧了罢了。这种游戏之作,送人有些拿不出手,似乎捐到明知书馆,是一个更好的选择。日后若有子孙后代对先祖的笔墨感兴趣,只需要到明知书馆去借阅就行了。
易二郎心里其实不认为这几本书有很大用处,那位致仕的大学士在游记中记载过的地方,其他人的游记或手札里早就提过了,比他描述得还要细致些。他在游记中,很少谈及当地风光民俗。更多的是说自己的感想,对所见所闻评头论足,见着个乞丐就要抨击当地官员无能,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见着个寡妇改嫁,便要骂一声世风日下,道德沦丧,书生气十足。不过那已是前明末年时的事了。他发表的任何评论。在如今大楚朝廷眼中都是无伤大雅。
至于诗集,收了有四五十首诗词,都是这位大学士入仕前所作。倒也看得出才气,不过真正的好诗不多。好诗都已传唱久远了,剩下少为人知的,都是平庸之作罢了。这位大学士是以理学名家而闻名。诗名不显,如今又致仕了。没留下几个有出息的门生在朝中,即使有人对他的作品感兴趣,也只会借他第一次捐的理学著作。估计他这游记诗集捐了出来,会翻看的人也不多。易二郎心里还在奇怪。张氏为什么想要借这几本书来看呢?
但无论张氏是出于什么想法,想要拿这几本书来看,易二郎都要亲自跑这么一遭。这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了。尤其近日建南郡公夫人替他哥哥易大郎易宗澪作媒,定了尚家女。易家上下都感激万分。他心里十分高兴能有这么一位嫂子,听说建南郡公夫人有差遣,别说是点了他的名了,就算没点,他也要主动揽下差事的。
易二郎迅速把书找到,拿包袱皮包了,放进竹编的书箱里,寻管事之人说了一声,便出门叫车了。
书馆一带近年多了读书人往来,便有商家在周边开了茶馆、饭庄、文房铺子、书铺等店铺,也有知机的平民收拾了干净的马车、骡车,候在附近路口等着拉客。读书人大部分都偏文弱,但凡是口袋里还有余钱的,都不在意花几个钱换得少走几步路的便利。那些机灵的平民趁机赚得些微薄收入帮补家计,倒比做粗重活计要轻省些。
易二郎如今手头比从前宽松许多,几个坐车的钱还是拿得出来的。他叫了一辆骡车,只花了三个大钱,就坐到了建南侯府门前。侯府门房上当差的人都认得他了,见得他来,便笑嘻嘻地上前打招呼,又恭喜他哥哥高中进士,定了婚约,语气亲切之余,还带上了几分殷勤与恭敬。
从前易二郎来,他们可以当他是个小辈,随意说笑也无妨。但人家哥哥进了翰林院,侯府的下人就不可以再怠慢他们兄弟了。他们是士人,是官家子弟,可不是他们能看不起的平头百姓。若叫上头知道他们礼数有失,就算易家人不在乎,老夫人、侯爷与大姑娘也不能容。
不过易二郎对待建南侯府的人,依然是客气有加,又不显谄媚的。就算是哥哥做了官,他也不会忘记这一切是谁的恩赐。若没有建南侯府,他们家依旧贫苦无依,他哥哥依旧是个连院试都过不了的童生,他更不可能拜得明师,年纪轻轻就成了秀才。而如今,家中境况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母亲病情也有了好转,哥哥入了翰林院,聘得尚家女为妻,他也成了玉树先生的门生,日后前程似锦。易宗淕知恩图报,绝不会认为自己身份不一样了,就在恩人面前摆架子。
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门房立刻引了他进偏厅。不一会儿,赵游来了。他如今在建南侯府,就是半个管家、半个主人的角色,专门负责招待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外客。建南侯府让他来招待易二郎,也暗示着易家兄弟的地位变化。
易二郎脸上微笑,仿佛没有察觉到这点变化似的,很亲切地跟赵游打着招呼。他俩年纪相仿,其实已经打过好几次交道了,早已混熟。赵游每次往书馆去寻三房的赵焜孙子赵沐说话,都要跟易二郎碰面。
赵游是奉命前来招呼易二郎的,从他手中拿了书,便叫来个婆子,把东西送到后头去了。接着他又笑着拉易二郎坐下喝茶,说:“上回见面,你托我打听有没有便宜的好印石,我帮着问了,六房的铺子里还真有,是块上好的封门青,雕成兽钮方章模样,就是角上磕破了一点儿,卖不出价,所以烂在手里了。我瞧过那东西,如果磨掉一角。虽说短了些,倒还能做个闲章,只是不知道你要不要?若是要,八两银子拿走。”
易二郎双眼一亮:“要,当然要!我哥哥想要孝敬岳父一份拿得出手的礼物,听说他老人家喜欢刻印章,就想要寻一块好石头呢。寻了许久。又便宜又好的真真难找。八两虽然也不便宜。但能买到一块上好的封门青,已是极划算了。”
赵游笑道:“既如此,你什么时候得闲?我跟你约好了到那边铺子去看货。已经跟他们说好了,我这里没说不要,他们就不能把印石卖出去。只是你手头银子可方便?八两银子可不是小钱。若你为难,我这里还有几两银子。先替你垫着。等你有了钱再还我也是一样。”
易二郎犹豫了一下,就摇头了:“我哥哥既打算了要备一份重礼。八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若不行,宁可改送别的,也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的道理。你放心,说好了八两银子。只要我哥哥瞧着那印石好,绝不会少一文钱。”
赵游笑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兄弟的为人么?拿里就是替你们撑虚面子呢?只是朋友之间互相帮忙罢了。若换了是我手头不便,向你借几个钱。只要你有,难道还会拒绝我?”
易二郎听得笑了。也释然了许多:“不是为了这个,我只是担心自己一旦借开了头,以后便存了侥幸之心,遇到什么难处,也只管依靠别人,还总是做些自己做不来的事罢了。今日只是八两,日后若是八十两、八百两,我要如何偿还?千里之堤,毁于蚁**。明知堂的两幅画还挂在书馆中,我天天看着,又怎能容许自己犯错?”
赵游叹道:“你太小心了。”不过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从袖中掏出一本手抄的册子出来:“这是我姑姑新近译好的一册书,说只是一部分,后头还有,未曾译完,等译完了再送去。你先把这一本顺道带回书馆去吧。”
易二郎接过来看了,见书名是《论降低利息和提高货币价值的后果》,后头跟着个大大的“第一册”三个字,笑道:“明知堂主依然专注于经济事务,只是如今看这个的人少,一般人想借西洋文书,都是冲着外国的风土人情去的,想开开眼界罢了。”
赵游道:“姑姑喜欢译这些书,自有她的道理。有人能体会她的苦心,那自然最好,若别人只拿这个压箱底,看都不看,姑姑也不会理会。她常说,后世总会有人知道她译这书的价值的。”
易二郎把书收好了,又道:“近日倒是有人来问,想知道书馆中可有教习通译的书本,乃是一个多年不第的穷举人,想试一试译官的路子。书馆中是没有的,但侯府里只怕有。我多嘴问一句,不知侯府可有意要放几本进书馆里头?”
赵游想了想:“我会报上去的,说不得姑姑真会放几本小词典进书馆里头呢。若能多几个能干的通译,姑姑也能少辛苦些。”
他与易二郎约好了去六房铺子的时间,便送了对方出门,回来时却在偏厅门口住了脚,并不进去,只问:“姑姑,客人可走了?”
赵琇笑着从屏风后出来:“已经走了,你今日做得好,去吧。”
赵游恭敬一礼,将易二郎送来的书放到离门口最近的茶几上,便退下去了。
赵琇带了书返回张氏的院子,陶太太已经先一步带着陶灼华回来了。方才她们就一直躲在偏厅的黑漆地彩绘山水落地十二扇大屏风后,易二郎在偏厅中与赵游所有的交谈内容,都听在她们耳朵里了。陶太太十分欣赏易二郎的人品,也对他的长相很满意。对方一走,她就带着女儿来见张氏,迫切地表达了要与易家议亲的愿望。
陶灼华羞红着脸,头垂得低低的,但两眼之中,却闪耀着不同以往的光芒。
赵琇笑着在张氏身边坐下:“这可好了,真是件大好事。易二郎确实不错,他虽然只是个秀才,但他的功课比他哥哥还要好,如今又拜了尚公子为师,日后前程无可限量。等亲事说成,我一定要给陶太太送上一份大礼。”
张氏哈哈大笑:“我到时候却是要收媒人礼的——我明儿就给易学士夫人下帖子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