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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假勒丹神官的事了?”暮青微怔,略一思量,问道,“五城巡捕司里有你的人?”
今夜到那破庙里的有刑曹尚书林孟、盛京府尹和五城巡捕司的人,假勒丹神官死后他们就去了刑曹大牢,随后她便回了府,这期间时辰不长,步惜欢得知消息如此神速,最可能的便是今夜到破庙的那些人里有他的人。
此事定非隐卫奏报给他的,元修在那巷子里,他武功高强,隐卫应该也不敢随意靠近。那么,那人在五城巡捕司的可能性最大,巡捕司掌盛京治安之事,乃各路消息集中之地,若步惜欢安排培养线人,五城巡捕司这等地方定不会放过。
“聪明。”步惜欢懒懒睁眼,将暮青揽得紧了些,笑道,“你们一离开那庙,我便收着消息了,你前脚回了府,我在此处便收到了牢里的消息。”
好快的速度!
暮青有些心惊,她和元修可是以轻功一路飞驰回来的,步惜欢竟这么快就得了消息,看来这些年他在盛京没少安插势力。
“不是只有他们会在汴州刺史府安插势力。”步惜欢淡道,手顺着暮青的腰身缓缓的抚。
这武将的衣袍也不好,想摸美人腰,腰带硌手,想抚美人背,神甲碍事,又不可往下探密,不然早晨他可真要青着眼圈上朝了。
“腰上没钱袋,别乱摸!”暮青打下步惜欢的手,他抚得她痒,没法集中精力思考。
谁要摸她的钱袋!
步惜欢没好气的瞧了暮青一眼,她以为他还想跟她要那说书的银子不成?
“老夫老妻了,还怕摸。”步惜欢面上气着,嘴上却笑着。
老夫老妻?
暮青无语,用一种我跟你不是一个次元生物的目光看着步惜欢,谁跟他是老夫老妻,脸皮还能再厚点吗?
步惜欢愉悦地笑了声,她性子清冷,终日难动情绪,只要她知喜知怒,他脸皮厚些倒是无妨。
“我看你是睡不着,既如此,不妨听个故事。”暮青忽道。
“哦?”步惜欢兴味的一笑,她还会说故事?
不过,以她的性子,这故事八成不是给幼童听的。
“可听?”暮青问。
“嗯。”步惜欢懒懒应了声,将她揽得紧了些,“说来听听。”
她的故事,他还真想听听。
暮青看了步惜欢一眼,斟酌了一番,道:“我曾读过一本海外异志,其中记载了一个故事。以前,有两个国家,叫吴国和越国。吴王伐越,战败重伤,临死前嘱咐其子要报仇雪恨。后来吴国再次伐越,越王兵败,意图自刎之时,得谋臣文种一计,以珍宝女色贿赂了吴臣,觐见吴王,称越国愿降,自此称臣。吴王认为越国已不足为患,不听臣子谏言,一意受降撤军。越王回国后,立志图强,选贤任能,减免租税,繁息人口,十年生聚,十年教养,为醒自身不忘前耻,睡卧草堆,悬胆于户,出入尝之,不绝于口,如此十年,终一雪国耻。”
卧薪尝胆的故事历史上是否真有其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步惜欢同样隐忍多年,重要的是她想说的话。
步惜欢听着,眸中睡意渐无,隐生辉光。
暮青接着道:“越能灭吴,文种、范蠡之功最甚,越王便拜文种为相,封范蠡为上将军,范蠡却不受封赏,归隐而去,走时留书给文种,信上说‘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文种不信,只称病不朝,后来越王亲自赐了把剑给他,道:‘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文种听了便明白了,一代谋臣,伏剑而亡。”
步惜欢望着暮青,眼眸深若瀚海,难测难辨。
暮青不管步惜欢心中如何想,后面的话才是她想说的,她道:“君臣之道我不懂,我只懂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先帝杀子,其后暴毙,太皇太后杀你母妃,日后你要为母报仇,我无权过问,我只望你不是先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败谋臣亡,这等行事终非明君所为。”
暮青说完便闭上了眼,她说这些只是因今夜听了先帝与元家的恩怨,有感而发,并非需要步惜欢承诺什么,他能听进去多少就看他自己了。
步惜欢看着她这一副说完就想睡了的模样,目露审视。海外异志?他倒是没看过,亦未听过这故事,宫里藏书万千,倒也并非将民间孤本收录殆尽,她看过海外异志也不是没有可能。他记得当初在汴州刺史府,她还曾说过英国,如此说来,许真是看过一些杂,只是他不知这些书她是从何处得来的,又是如何遇到那异国之人学了察言观色之法?
一切不得解,眼下却有一件事,他想问。
“这么就想睡了,不想要承诺?”步惜欢捏捏暮青的后腰,知道她没睡。
暮青腰身麻痒,果真被他捏醒,只是睁开眼时眸中生寒,面色不佳,“没兴趣!承诺无用!”
“哦?”
“你若像先帝那般,承诺有何用?你若与先帝不同,又何需承诺?”
承诺就像恋爱,有的人总担心恋人出轨,恨不得日日看得牢牢的,殊不知,他若是那多情之人,看也看不住,他若是不是那多情之人,又何需去看?
她还记得他在奉县县衙大赦天下时对奉县百姓说的话,他说:“庶民犯法,斗杀一人十人。士族犯法,戕害万民。贪官犯法,虽不见血亦甚于民,罪当重处!朕大赦天下,乃为施仁于民,而非施仁于脏吏,自朕之一朝起,为官贪赃罪同十恶,不赦!”
他能说出此言,她便信他是明君,定与先帝不同。
她不想要他对感情的承诺,也不希望他在她面前许下对天下的承诺,若信任要靠承诺来维持,那还叫信任吗?
她待人待事向来分明,哪怕日后未必相守一生,但只要此刻在一起,她便愿意付出信任。
步惜欢望着暮青,自那山林开棺验柳妃尸身之夜过后,男子眸中再现烂漫星河,一个眼神便如一片天。
母妃死后,世间留给他的便是永无日夜的艰难和仇恨,儿时夜里梦醒,他每每徘徊在冷寂的宫廊,总想起那棺中难辨的亲颜。少年时宁背一身污名也要南下汴河,从此尔虞我诈,难见真情。感谢上苍将她送来他身边,如此清明通透,让他一抬眼就能望见苍穹青阔,让他知道这世间还有干净去处,那一人总是不同。
他也不想承诺,她的一生,一句话定不下。世间无易事,这是他这些年明白的道理,二十年也未必谋得一国江山,天下间唯一的人岂是一句话可得?
他愿用一生去做一些事,让她知道,他是否终生可依。
夜已过半,风雪依旧,永寿宫里灯火煌煌,婴孩拳头大的夜明珠摆在榻脚,榻上斜斜倚着一女子。
那女子墨金华裙,云髻不见簪钗,腰间不见翠佩,颇似寡居女子,那眼尾熏着的红胭却如含血飞起的刀,威重凌厉。当年的元贵妃,如今的太皇太后,四旬年纪瞧着却正当韶华,明艳凌人。
女子轻抚着袖口油亮的墨狐毛,淡问:“哥哥说,查不出那少年的来历,不知他是否是皇帝的人?”
“正是,那少年睿智,颇有断案之能,但出身村野,不晓处世,颇能树敌。这等人本应不惧,只是不知她是天性如此还是故作此态,因此尚不敢将水师交到她手中啊。”元相国立在榻前丈许处,叹道。
“有何不敢?”元敏慢抚华袖,头也未抬,只淡声道,“给她就是!”
“给她?”元相国微怔。
“给她就是,水师为重,她若真能将水师练出来,给她都督一职又何妨?”
“这支新军皆出身江南,她在军中颇得人心,若真领了都督一职,日夜练兵,与军中将士同了心,妹妹就不怕……”
“有何可怕的?这天下间已经没有本宫怕的事了。”元敏冷笑,淡淡看了元广一眼,“哥哥身在相国之位久了,事事往深处想,却看不到浅理了。既然水师非练不可,何需惧将领是谁的人,何需惧谁得了将士们的心?古来深得军心的名将不少,没福消受的也不少。”
元广目中顿生异光。
内殿珠辉照人,元敏微微抬眼,那榻脚的明珠辉光映进眸底,霎那生寒。
如今朝中各家相互牵制,已成均衡之势,不可轻破,与其将水师都督一职交给门阀世家,不如交给一个村野匹夫。世家之子杀之不易,村野匹夫却易除之。
得了军心又如何?一旦将领身死,无将之军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哪怕军中换将也不必担忧军心动摇,这水师将来给修儿,不怕收服不了军心。修儿乃英雄儿郎,戍边十年,军中威望甚高,且这支水师以前又跟他在西北护过家国,归心易如反掌。
“盛京里死个人,从来就不是难事。”元敏抬眼望向窗外,窗子支着,梅枝上落一层寒雪,她眸里也落一层寒雪,淡道,“此人,不足为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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