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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俱寂,让人窒息的沉默中,能清晰听见几个人“砰砰砰”交错而强弱各异的心跳声。
很多时候,人都愿意选择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比亲耳所闻更容易让人崩溃。
堂中气氛直降冰点,吐出一口气好似能立刻转变为白雾。
檀生眼见赵显一张极为俊俏的脸,渐渐转青、转红,最后煞白一张脸,眼神死死钉在李氏的脸上,这已经不是怒火了,起码没有发怒那般肤浅,是一种极复杂的情绪,说不清楚是恨多,还是无奈更多。
李氏尖利扬声,决意先发制人,奈何话尚未出口,赵显终于出声。
“把地上那个老虔婆拉出去。”赵显口中指向来荣家的,眼神仍旧看向李氏,“僭越反上,意图勒杀主子,把她两条腿打废。”
李氏嘴角嗫嚅,到底不敢求情。
来荣家的木楞在地上,耳边嗡嗡直响,没听清赵显说了什么,待有人来拉她胳膊肘,她才手舞脚踹,嘟嘟囔囔高声大喊,“老爷,我再也不敢了!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被拖着从檀生身边过,突然想起来檀生那四个字“命不久矣”,如同捞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在青石板上胡抓,抓出几道深灰色的指甲印,来荣家的涕泪纵横,“姑娘..大姑娘...小的无意的...是夫人吩咐的,小的哪敢不从!姑娘你神机妙算,姑娘你天女下凡,姑娘你什么都知道…姑娘!姑娘!”
檀生被官妈妈揽在怀中,眸色平静地看着来荣家的。
官妈妈赶紧把来荣家的从檀生身边薅开,啐了一声,恶狠狠道,“狗东西!死了都便宜了你!”
天黑黢黢的,各院都上了灯,来荣家的被架在外院中,先是鬼哭狼嚎地求饶,不过一会儿便哭爹喊娘地骂人。
“狗娘养的,我死了做鬼也饶不了你!”
“老娘做了鬼天天缠你,缠死你!”
然后,渐渐没了声响。
李氏如坐针毡。
赵显抬眸轻轻道,“阿俏,你先回娇园。”
檀生看向赵显,少女眼眸清澈,外院有人快死了,是因为她,她却能做到心如止水。
大概因为这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中?
她知道李氏会抓住机会逼她死,她知道李氏会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她知道赵显必定会先拿李氏身边的人开刀。
开刀就要见血。
谁会是这个幸运儿呢?
当檀生在娇园看见来荣家的阴狠、贪婪,急欲上位的模样时,她便知道今天会是谁遭殃了——谁敢去拿那条白绫,谁就会遭殃。所以王妈妈不去,李氏不去,唯独她这个可怜虫去了。
所以她死了。
盛怒之下的赵显不敢得罪李氏,只能让一腔无处投放的怒火放纵地烧起来,打残一个家奴,一个心术不正的家奴,算什么大事?
檀生埋了埋头,和赵显福过身后,转身而去。
内堂中烛火摇曳,赵显再道,“你滚下去。”
未指名点姓,王妈妈却脊背一僵,下意识地站在了李氏身前。
李氏笑了声,语声中含有无限凄凉,“妈妈,你下去吧,他不敢对我怎么样。”李氏再笑,眼神痴迷地伸手想去摸赵显的脸,赵显冷脸躲开,李氏手垂在半空中,笑得更灿烂了,“只要我爹还在,只要李家不垮,他就不敢休我,就不敢弃我。”
“下去!”赵显脸越绷越紧。
王妈妈应了一声后,转身向花间走去,偌大的正堂中只留李氏和赵显二人。
“你到底要怎么样?”赵显声线绷得紧紧的,背对李氏,“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怎么样?阿俏尚小,你至于招招狠毒要她的命吗?留她一条命罢!在家里养几年,我就找户人家将她嫁出去了!再也碍不到你的眼了啊!”
赵显背影英挺,李氏歪了歪脑袋,好像看见了第一次见他的模样。
那时候,他才十八岁吧?年少中举,入读国子监,一众来拜访父亲的举子里,只有他穿青衣直缀最好看,话不多,很羞涩,一笑嘴下就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很可爱。
她隔着屏风看,看得面红耳赤。
处处寻父亲的学生打听他,知他是广阳人士,读到了国子监第二年,再有一年就该下场考试了。
再偷偷贿赂师哥拿他的字词来看,他喜欢写瘦金体,很有馆陶遗风,像他人一样,挺拔似竹。
她关注着他的一切,爱慕着他的所有,包括天差地别的家世、不太正宗的官话、打了补丁的书袋子…
她突然爱看所有书生和小姐的故事,偷偷地欢喜,偷偷地忧愁,偷偷地计划着将来。
将来呀,他们要在京师买套小宅子,种一点竹子再种一点美人芭蕉,夏日好遮阴,冬日好挡风…他做官拿俸禄,她打理嫁妆铺子默默补贴…他们要生三个孩子,头一个最好是哥哥,哥哥能护着弟妹…
她什么都计划好了。
就是没算到,他不喜欢她。
李氏鼻尖发酸,“你现在问我,我要什么!我就想要赵檀生的命!你赵显给吗?你若给不了,就不要说大话!”
李氏如被割断了线的风筝,手舞足蹈,扬声高喝,“这么多年了,阿龄都十岁了,你还是这样!就是块石头,也早该被我捂热了。我为你打理内务,我为你生儿育女,我李家把你当亲儿子待!为你疏通关系,为你铺路垫石,为你散财为你搭桥!你呢!十一年了啊!你哪一天忘记过?你哪一天和颜悦色地对我说过话?你哪一天好好待过阿龄!你忘不掉…好…”李氏满脸是泪,“你忘不掉她,我为你纳妾,吕姨娘鼻子像她…谭姨娘背影像她…桃红的眉梢像她…你目光落在谁的身上,我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全都帮你拢了起来,你说我还要怎样…”
李氏声泪俱下。
赵显喉头发涩,静静地望着李氏,喉咙动了动,吞咽下酸涩的味道。
“我不需要你和你的李家做这么多,我不求你好好待檀生,我只求你不要再动坏心思了。”赵显觉得很累,“你是我的妻子,阿龄是我的孩子,檀生是我亲大哥的女儿,这不会变的。”赵显默了默,“你不要多想。”
李氏痛哭流涕,伸手紧紧攥住了赵显的袖口。
赵显手一抬,将她的手轻轻抽离,推开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李氏“哇”的一声爱好出来,发疯一般将桌案上的东西尽数推落砸地!
接连“砰砰砰”的声响,让花间里的王妈妈默默擦拭眼角的泪。
李氏与赵显这场司空见惯的争吵,檀生当然不知。
傍晚时分传出赵显预备将李氏身边诸多婆子、丫鬟送到乡下,说是李氏病了需静养,不能受叨扰,如今换成了老夫人掌家——这是赵显第一次手段如此强硬,态度如此坚决。
官妈妈愤愤不平,“姑娘都快要死了呢!”
“所以呢?”这样的结果,檀生不意外,“先打断她的爪牙,再囚禁她的躯体,最后夺走她的权柄。这是叔父能做到的最过分的事了。”
“她是妻室,二爷是老爷!”官妈妈还是不明白。
这放在乡间都能动家法开祠堂了!
檀生抿嘴一笑,“婶娘姓李。”
夫妻之间,也要看气势强弱的。
赵显虽不是入赘,可李家攥着他七寸,他必定要低头。
第二日,老夫人身边的六安姑娘打着灯笼带了四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来到娇园,说是老夫人选了又选,从人牙子手里挑了四个出来,先放在檀生身边使着,若用不惯就换。檀生不客气,轻问几个丫头,“都唤作什么名儿呀?”
檀生兴致满满地预备听见譬如朝露,譬如夕颜之类唯美好听的名字。
“俺叫二丫纸。”
“瓦是春发。”
“俄叫谷子儿。”
“姑凉,我叫小麦。”
得了。
天南海北都齐活了。
六安姑娘颇有些为难,“现买的...都还没教好呢…还得劳烦官妈妈好好教一教,也要劳烦大姑娘给她们赐个名。”
当然是现买的,一开始李氏还想让她住耳房呢!怎么可能给她配丫鬟!如今日食一来,她预言一灵验,丫鬟立马就送来了。
赵家又不是簪缨之家,没那么多家仆好挑,肯定要从人牙子手里买。
官妈妈摩拳擦掌,檀生好像已经听见了娇园里此起彼伏的四川官话。
檀生点点头,眸色清冷,一脸高深莫测,“人的名字很要紧,要视八卦五行、星矢生辰而定,父母赐下的名字是最合本人气运的。”
再从后向前指了指,“小麦、谷穗、春花、小妮。”笑了笑,“这样好听吗?”
四个丫头兴奋地连连点头。
官妈妈撇撇嘴,姑娘真是懒出了新境界。
六安顿时觉得没读过书的老夫人取的名字实在很好了呀!
日食持续了一天一夜,直至第二日傍晚太阳才重新出来。
这当然不是史书记载的第一次日食,可却是大昭经历的第一次日食。
日食之后江西境内突起暴雨与鸡蛋大的冰雹,气温骤降,暴雨和冰雹下了许多天,也未见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