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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是被这话实惊了一下的。
千山殿在她心里就佛祖身下的莲花底座一般光华万丈,一尘不染。
弟子毒害督教的事情,怎么发生在他们身上?
但说到底,有人的地方就涉及利益,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
皇宫里是,皇宫外是,千山殿也是。
越是亲近信任的人,越好下毒。既然是他们自己人下的毒,那一切都很好解释了。
“祁王将我救下,放入冰棺中延缓毒性发作。但迟迟没能找到解毒的办法,这身肉躯终究是撑不住了,情急之下他渡走了我身上一半的霜刺,后来幸而遇见阿离,我二人才双双得救。”
他微微吹开白烟,又咽了一口浓茶。“我中毒之前,在我身边的门人便是细作,我被顾扶救走,已经身中剧毒,可细作怕有变数,担心我活了下来,应该会自己找上祁王府来。我记起些杂乱片段之后,质问祁王那些门人身在何处,他说他已经帮我解决,我估计就是死在他手中。”
离盏僵直着身子,回想起父兄尸首被劫回来的那天,那个嚷嚷着要顾扶威兑现承诺,即刻要要回督教的少年,被顾扶威毫无悲悯的一剑戳死。
她当时吓得目瞪口呆,顾扶威也由此在她眼里也成了个过河拆桥,无恶不作的怪物。
感情这些被杀的人,也并非什么善人。
只是现在知道真相以后,回过头来细想,真的不得不叹服于顾扶威精明和沉着。
在结果他们之前,利用他们的软肋替自己办了桩大逆不道的难事,丝毫不脏了自己的手。
物尽其用这四个字被发挥道了极致。
他们于顾扶威来说,根本就不是一群吃里扒外的细作,而是必须弃掉的棋子罢了。
“那之后的呢?之后派来的门徒,他为何也要杀?”
段长音笑了笑,是很无奈,很悲怆的笑。
“这批人是主动向掌门请命来寻我的,祁王打听到这个细节以后,怀疑他们也是细作,怕进京之后对我不利,所以便一起杀了。”
“可他跟我说,这些人都跟他毫无干……”
“他对阿离当然这么讲,他本就十分意你。”段长音把茶盏搁回桌上,水泽左右漾起,把他脸上的表情都映照得极不真实。
离盏尴尬的笑了笑,又继续舔着脸问,“公子如何查实的?”
“他自己说的。我在祁王府同他大打出手之前,曾劝诫过他不要再妄开杀戮。而他亲口和我说,让我祈祷门中别再派下不三不四的人来寻我,否则他会帮我一个一个解决。”
段长音摇了摇头,“之后来的三十余人一半都死在他手里。我武功尚未恢复,只好带着剩下的人连夜出京,那日才会半夜与姑娘辞行,撞巧救下了姑娘。”
离盏被他接二连三的话,震惊得失语。
她越来越不懂了,他和顾扶威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才会让一人使命的在后头追,一人拼命的跑着躲。
这个疑问在心里存了很久,但离盏知道这问题很是敏感和僭越,忍了又忍终究没问得出口,换而求证起了另外一个疑惑。“长音,你知道是什么人一定要你死么?”
“想要我死的人很多,各方势力混杂其中。”
“江湖这么乱啊……”
“不是江湖中人,是对西域虎视眈眈的两个大国,梁国和天照。”
……
“啊?”恍若天方夜谭一般,离盏越听越惊,不由倾着身子问道,“公子是千山殿的督教,与西域有何干系?”
段长音缓缓侧头看向离盏,那目光濯濯而耀,闪着隐晦的流光。
离盏心里生出一种预感,他接下来一开口便会说出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来,由是心中又是不安,又亟待的期盼着。
只见得他绯樱涩的唇轻轻掀开,不带任何感情地发出声音:“因为我是顾扶威的弟弟。同父异母的弟弟。”
“嗖!”
茶盏忽地从离盏的手中滑落,被段长音稳稳接入手中。
他把茶盏放回桌上。
“阿离吓着你了?”
当然是吓着她了。
她百般设想也没能猜到是这样一个今天大秘密。
早知道是这样,她便不问了。
一个石破天惊的大秘密落在她手里,就跟烙红的铁汁子滴到她身上一样,烫嘛烫得要死,甩又死活甩不掉。
离盏手足无措的捧过那杯热茶,手掌里却冒起了冷汗,神思早已游离在外了。
他真的是顾扶威的弟弟吗?
离盏迅速搜寻着关于老祁王的记忆。
老祁王,崇明帝的养子,当时崇明帝痛失爱子,拿他是当亲生儿子养着,十分器重。
老祁王也十分争气,与皇子们一起随太傅读书,他总是得太傅夸奖最多的一个,跟着霍将军习武,也是霍将军最爱的一个徒弟。
很快,他便在一众皇子中鹤立鸡群,出类拔萃。
一个本不姓顾的人,有了得势之兆,朝堂和后宫的娘娘们自然都不高兴。纷纷起了排挤之心,里外为难。
他为了让崇明帝少些非议,便自己请缨,随军历练。
那时孟月国还未立稳根基,动不动就边关骚乱。
老祁王南征北战,从副将一路做到车骑将军,只是一直疲于奔走,年过二七都未曾娶妻。
当时的宰相还是周令,是后宫辛妃娘娘的舅舅。周令怕老祁王回京,风头会盖过辛娘娘的二皇子,便向皇上起奏,让他去西域戍边。
老祁王素无争斗之心,索性自请入关,在祁水扎营,马边布兵,一统西域坐地为王。
封了他藩王封号后,娶了祁王妃,生下了顾扶威。
祁王妃身子不好,后来小产过一次,没了生育的能力,老祁王又纳了个西域部族的女子为妾。
听说祁王妃是个厉害角色,这西域女子嫁给老祁王之后是生过一个儿子的,但还没长大就夭折了。
祁王膝下就只剩顾扶威一个儿子。
这件事她断不可能记错的,老祁王过世,皇帝是要给祁王的后人加爵的。
倘若老祁王有多个子嗣,一般要经过挑选,长子没什么不德的言行,便立长子。
但当时宗人府完完全全省下这道程序,直接捧着顾扶威的随生所历给了皇上,皇上便立即下旨封他为王。
怎么会半路多出来个弟弟?
祁王府突然冒出个庶子,可不像她长风药局半途领个庶女进门这么简单。
他是藩王的子嗣,倘若顾扶威有什么不测,死了,那长音便成了西域唯一能顺继王位的人。
离盏蓦地抬头,认认真真从头打量了他一眼。
不像,他二人从长相到性格,一个是尖的,一个是方的,哪里都不像!
可以段长音的品行,又不像是信口开河的人……
离盏低头皱眉思索,冷不丁想起长音刚刚大病初醒的时候,离盏追问他记不记得自己家在何处时,他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我只记得幼时所住的地方,朱门绣户,金玉满园,再长大些,又似乎换了个地方,依山傍水,山峦如云。”
朱门绣户,金玉满园……
这把四个字倒是很契合他祁王庶子的出生。
而且他当时记忆零散混乱,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不可能说这样的谎。
“长音,你真的姓顾?”
段长音自一笑,眼里流露出从未有过的神伤。
“对,我原本姓顾,人人都以为我死了,连我父亲也这么以为。”
“发……发生了什么事?”
段长音望着窗外,目光一时遥遥靡靡。
“七岁时,我跟母亲去河喆部族,回来的路上遭了埋伏,母亲身中一箭抱着我落荒而逃,我伏在母亲肩头,看见母亲背后的箭矢是父亲营下的红羽轻箭。当时太小,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我们下手,但我晓得自己很快就会是死人了。”
说到这时,他极长的呼出口气,又深深吸了一口才继续说道:“谁知顾扶威突然出现,引我们去从一条密林穿过,逃离了追兵。但是他并未带我回家,而是割下了我腰上能证明身份的一块璞玉,命了身边的侍从捆了我,将我送离了西域,让我永远不要回来,否则就杀了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