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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继红为此受到了严厉的批评。
不仅因为她主动挑起事端,主要还在于混乱间踩踏了好几十株育好的秧苗。
“现在的小年轻啊,真不懂得珍惜粮食。想咱们以前,哪里舍得在秧苗地里大动干戈。遇到再气人的事、不出口恶气睡不着觉,也要等出了秧苗地再理论。”
张有康一天都在卫生院,自然知晓这个事,收工后,来找萧老爷子唠嗑,说起这事止不住仰天叹息。
萧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说到底,是那知青素质不够,素养好的,哪里会做这种事。你也莫要生气了,没得和自己身体过不去。来来来,咱们一块儿听收音机,看看有啥新闻……”
盈芳留师傅在这用晚饭,散步时顺便把师娘接过来。
骨头汤熬了一大锅,够一大家子喝上两天的。
熬的酥化了的大拳骨,都给老金爷俩留着。
金毛闹了一晚上别扭,早上倒是蹭到盈芳身边哼唧了几声,见盈芳笑眯眯地不像是在生它气的样子,立马又原形毕露,抢走了姜心柔在火车站下车时买了准备给闺女吃的大红苹果,敏捷地窜山上找老金去了,哪还有昨晚那副垂头耷脑的蔫吧样。
家里杀了一头肥的流油的大野猪,熬了满满一大锅浓香扑鼻的骨头汤,饶是不碰荤腥的猴子,闻了都忍不住咽口水。
老金听不懂猴语,但耐不住有个嗅觉敏锐的鼻子啊,闻出金毛身上沾着的肉骨头香,一猜就猜到必定是家里炖肉了,去晚了要没得吃的,遂马不停蹄地带着宝贝儿砸从山上飞奔而下。
可怜的小金毛,又被爷俩丢下了。
憋屈地转身,看到吐着长信子的金大爷,悠哉哉地盘在树梢上,冷不丁打了个哆嗦,随即掉转头,也颠颠地回山下去了。
悲催的经验告诉它,和金大王单独相处,准没好事!
小金无语地望望天,它本来不过是想告诉这头蠢萌的猴子,回那丫头的家,除了山脚那条远上两倍不止的路,还有条超级方便的近道。
结果这蠢货扭头就跑,那就不能怪它不讲义气。
……
向刚和萧三爷从县城回来时,大伙儿都已经等着他们开饭了。
除了肉,还有两道以鱼为主材的福嫂的拿手好菜——豆豉焖鱼和香炸酥鱼。
豆豉是张奶奶自己做的,酱香味浓郁;香炸酥鱼撒了盈芳自制的花椒粉,吃到嘴里的味儿真叫绝了。
包括老爷子在内,大伙儿多久没吃上这么活蹦乱跳的鲜鱼了,欢喜得不行,迭声催回来的翁婿俩赶紧擦把脸落座。
老金几只也都趴在桌底下,啃果子的啃果子,啃骨头的啃骨头,早就开始了属于它们的美味大餐。
“再不来,油炸小酥鱼没你们的份了。”老爷子笑眯眯地将这道菜,列为下酒的最佳佐食之一。除了这个,再就是面粉裹泥鳅和油炸花生米了。那是白吃不厌啊。
向刚对炸鱼没什么想法,以前也不是没吃过。
萧三爷就不依了。
“老头子,你年纪大了少喝点,给咱们年纪轻的省点下酒菜。”
老爷子冲他翻了个白眼,早就习惯小儿子那欠扁的口气了,基本都是嘴上炮,不理他就对了!理他就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和张有康碰了碰酒盅,嚼着炸得酥脆的小鱼干止不住感慨:“想不到山里的溪坎鱼这么鲜,果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
“老头子,你是不是也觉得乡下日子比城里舒坦?要不干脆在这定居算了。”萧延武呷了口酒,半开玩笑地提议。
要是老爷子称好,他一准给他跑腿办妥这事去。来这之后,感觉老爷子的气色比起在家时好了不少。不说雁栖公社的水土养人吧,远离了京都那摊糟心事,心情舒畅了,身体自然也跟着好起来了。
更何况,农村户口想去城里落户难,城里户口想来农村还不简单么。
岂料老爷子叹了口气,摇摇头:“你真当我不知半点农事吗?晚饭前我和老张听收音机,说是入夏前南方那场接连二十多天的雨,还是给国家和人民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尤其是运城以南地区,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洪灾。
小向所在的部队,不是还抽调精英去抗洪吗?救灾是顺利结束了,可后续还没完呢。去年起,国家对棉花产量十分注重,元首还亲自到各地访问,要求各地多种棉花、多卖棉花给国家。可今年这场大到暴雨,可说是打乱了国家制定的收棉计划……
还有粮食,听收音机播报,蓉城的几所公社,料定今年肯定歉收,自发去供销社求情,希望少收点公粮。可供销社年初就排好了计划,哪能少收就少收的?它要少收了,回头吃不上饭的该是城里人了。于是,双方一言不合打起来了……我估摸着这才刚开始,等过了十月,看着吧,矛盾冲突会更加剧烈。”
大伙儿听老爷子这一分析,都沉默了。
良久,萧延武吁了口气,打破沉重的氛围:“你都退下来了,担心这些有啥用?又使不上力。再说,元首不说了?无论户口是城市还是农村,都是国家的主人。手心手背都是肉,没道理手背受伤了,当爹的熟视无睹吧?”
“也是。”老爷子释然一笑,举起酒杯招呼大家喝酒吃饭,“吃啊,都看着我干啥?被我搞得没兴致了是不?那这些鱼都被我包了?”
“想得美!”萧延武率先往媳妇、闺女的碗里各送了一筷豆豉焖鱼,然后往自己嘴里抛了块干炸小酥鱼,嚼起来嘎嘣脆,故意和老爷子对着干的架势,逗笑了大伙儿。
晚饭后,盈芳小俩口才有时间独处。
向刚把老大爷非要写给她的感谢信拿了出来,说:“大爷起初不肯收,还是爸说了句,不收咱也不带回来,要不就搁门口,谁拿谁吃,这才红着眼收了下来。想来家里很久没吃上肉了,几个孩子瘦得跟芦柴棒似的。以前还是高门大户的人,说打倒就打倒,这年头,真是什么都不敢保证,做什么都如履薄冰啊。”
向刚在媳妇怀孕后,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就不由联想自家的娃。顿觉得肩头压力之重。看来,为了孩子能吃饱穿暖、平安快乐地长大,他也得卯足劲往上爬啊。
盈芳一目十行看完老大爷给她写的信,字字句句都表达了发自肺腑的感激之情,心下感触颇深。来到这个世界,除了乡里乡亲,能称得上有点革命交情的,除了邮局的李四婶、火车站热心肠的陆大姐,就只有老大爷一家了。
其实类似他家处境的人家,在宁和县并不少,可落差像他家这么大的,却没几户。曾经是一度让人欣羡不已的高门大户,如今却是低到尘埃里的黑五类。
“老大爷一家是好的,只是成分这样谁也没办法,有机会就帮衬一把。我爸跟你一起去的?这下也知道老大爷家的成分了吧?没说什么吗?”盈芳叠好信纸,放到抽屉里,转而问起亲爹的反应,照理亲爹应该很反感老大爷一家的成分。
“他起先挺不解,直到听我讲起年初那会儿你为养鸭子开了个池塘,遭到有心人举报,要不是有老大爷送的一袋莲藕种子,差点被关牛棚,就啥话都没说了。”
事实上,萧三爷到了老大爷家后,待他们的态度十分友好,想来就是将他们视为了闺女的救命恩人。走之前,还悄悄在他们桌上的茶盘下压了几张粮票。
盈芳听向刚这一说,不禁松了口气。
亲生父母的家庭成分是红五类里的第一类,顶顶红艳艳的那类人,老大爷家却截然相反。
因此她起先不敢让他们知道,本想让男人偷偷去一趟,给老大爷送几斤新鲜猪肉。亲爹不是说去供销社吗?哪成想也跟了去。好在没在人家门口闹起来,要不然多尴尬啊。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萧三爷也在西屋对他媳妇说这个事。
“乖囡胆子不小啊,居然悄摸摸地和以前的富农来往,好悬没把我吓出一声冷汗。好在那户人家我瞧着人品还可以,顶多就是成分问题。而且听女婿讲,年初要不是那家贡献了一袋莲藕种子给乖囡,乖囡要被关牛棚……”
“啥?关牛棚?乖囡犯了什么错?凭啥把她关牛棚?”姜心柔一听急了,没等丈夫把话说完,就跳脚道。
“哎呀你听我说完啊,这不没关嘛。”
萧三爷抽了一下嘴,自从和闺女相认后,媳妇儿的脾气见长啊,以前的温雅柔顺上哪儿去了?甚为想念!
听丈夫转述完女婿说给他听的前因后果,姜心柔一颗心才落回原地,又说:“那个张红不是张里根的媳妇吗?说起来,还和乖囡她师傅沾点亲眷关系呢,怎么那么坏啊!真是见不得人好!”
“见不得人好的多着呢。”萧三爷冷笑道,老大媳妇可不就是那个最见不得人好的典型么?
“以后你陪着乖囡,多给她灌输灌输,别被一些人讨巧的嘴脸给糊弄了。”
“还用你教。”
俩口子说完歇下了。
东屋那边,盈芳正和向刚说到今年棉花减产、口粮歉收的事:
“山上有块小米地,纯野生的,亩产量不高,但要是全部收割下来,也能养活不少人……还有一片向日葵林,葵花个顶个的饱满。另外栗子、核桃也能打不少……说真的,山里的好东西委实不少。可惜就算我找书记明说了,他也不见得愿意组织大伙儿进山。狼的存在,让大伙儿宁愿吃糠咽菜,也不敢冒这个风险。可小金的特殊能力,我又不可能说出去……”
“嗯,不说是对的。”向刚揉揉媳妇的头,“别着恼了,这事我找机会和书记说说,他要还是不愿,小金不是会挖地道吗?让它挖一条从小米地直通江口的地道,不必弄的连通咱们家的这么考究,粗糙点、能过人就行。然后哪天我假装出去溜达,借机发现,告诉爷爷和爸他们,后续我想他们一定比我们更有办法。”
盈芳想了想,似乎找不出比这更靠谱又更安全的法子了,点头说好。
“那行,赶明小金回来,我就和它说。不过离小米成熟还差点火候呢,山里气温低,一般都要比庄稼地晚上个把月。”
“这倒没事,只要让他们知道有那么一片小米地、向日葵林,能缓解点今年的压力就行。到时找些人过来收割还不简单?”
小俩口商定完,熄灯歇下。
一夜无话。
第二日,盈芳赶在老金爷俩跑山上撒野前,揪着它耳朵耳提面命,倘若见着小金,让它回家一趟。
至于老金有没有听懂、听懂了能不能把意思传达准确,盈芳心里就没底了。
一等等到中午,吃过饭被亲娘撵去床上午睡,发现小金通过地道回来了。
盈芳便和它打商量,看能不能在码头不到的荫蔽处,挖一条直通小米地的暗道。好让爷爷他们知道小米地的存在,也不至于浪费那么大一片金灿灿的小米。
金大王翻了个白眼。奶奶的!真拿它当穿山甲使了。
吐槽管吐槽,最终还是认命地充当挖山工去了。
之所以选定码头那附近的山脚,主要是想着运输方便。
向刚特地去实地勘察了一番。唯一担心的是宁和县这一片的地貌,说实话并不适合挖地道。
别说地道,四四方方的小地窖都不合适,土质太松,挖了怕引起地基坍塌。
不过小金挖的地道和地窖,他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光观察过,那叫一个结实。
莫非金大爷还有让疏松的土质变得夯实的能力?
向刚琢磨着琢磨着,哑然失笑——一条能听得懂人话、会捕猎会挖地道……总之除了不能开口说人话,似乎就没有不会的竹叶青,说出去谁信?既然都这么玄幻了,再添点玄幻元素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哪天金大爷要是把天捅破个窟窿眼、把地捅个对穿,他都能面色不改地相信那或许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