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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孙策要走,郭鹏忽然感觉有些不舍,试图挽留他。
可孙策并不打算留下来。
“该走了,策心中的困惑已经全部消失,再无留恋,郭将军,若有幸,来生再见。”
“”
郭鹏望着孙策年轻的面庞,叹息着点了点头。
“但愿如此。”
孙策拱手一礼,转身离开,越走越远,身形渐渐模糊,直指完全消失。
孙坚也站了起来。
“儿子走了,我也该走了,子凤,我是把你当做朋友的,但是你诛灭我全族,这件事情我还是记在心里,很不高兴的,我还有家人死的很凄惨,他们对你也很不满,所以来生,说不定我要来找你讨回这笔债。”
郭鹏伸手握住了孙坚的手。
“文台,这件事情我很抱歉,若有来生,我一定还你这笔债。”
“怎么还?”
孙坚笑呵呵的看着郭鹏。
“这我偿命给你?”
“我要你命做什么?我只想家人团聚罢了罢了,子凤,来生再会,但愿来生你我不再敌对,也不用生死相拼。”
“来生再会。”
孙坚朝郭鹏拱了拱手,便头也不回的走掉,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他们走了,我也该走了,郭子凤,你夺我基业,但又保全我家人,这笔账,咱们两清,谁也不欠谁。”
刘表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子。
闻言,陶谦也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子。
“那我也走了好了,郭子凤,我那徐州也是被你占有了,但硬是说全都是你的错,也不尽然罢了,就此别过吧。”
两人朝郭鹏拱手,郭鹏还礼。
“就此别过,来生若有机会,说不定咱们能在一张桌子上喝酒。”
“喝酒?哈哈哈哈哈哈,若有来生,无不可!”
刘表哈哈大笑,转身离去。
陶谦嘿嘿笑了一声,似是自嘲,似是慨然,转身离去。
两人越走越远,身影渐渐消失不见。
“哼,还来生再见,郭子凤,若能来生再见,我一定杀了你!”
袁术站了起来,走到郭鹏面前,死死盯着郭鹏:“我要记住你的样子,来生,只要见着你,我一定不会饶了你!”
“别啊公路,万一咱们来生生在一个和平盛世,不能随便杀人,你见着我,就要杀我?”
“这不管!反正你给我等着!等着!”
这样说着,袁术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很快就看不见身影了。
袁术走了,袁绍也站了起来。
“郭子凤,我从来不觉得我不如你,若有来生,我定然要和你面对面真刀真枪战一场,那时,你可没有难楼能帮你烧了我的粮仓了!”
袁绍指着郭鹏,一脸老子天下第一的贵族气质,潇洒转身离去。
结果明明是平坦的路面,他走着走着还平地摔了一次,连忙爬起来加快脚步跑走了。
公孙瓒哈哈大笑着站起身子嘲讽袁绍。
等袁绍消失不见,公孙瓒又面色复杂的看向了郭鹏。
“子凤,真没想到最后你赢了,还做了皇帝,是我不如你啊,同一个老师,教出不同的学生,我真是没脸见你。”
郭鹏犹豫了一会儿。
“伯圭,也是我不好,当初你向我求援,若是我有心,攻击袁绍,救下你应该是可以的,但是我故意等到你死掉的消息传回来之后才出兵北上攻打袁绍,对不住了。”
公孙瓒愣了一下。
“为什么?”
“我想着消灭袁绍之后,难免要与你敌对,但是那样的话,又要给人说同室操戈之类的闲话,实在是不好听,要是让袁绍杀了你,我就方便多了。”
郭鹏满脸愧疚的看着公孙瓒。
公孙瓒瞪圆了眼睛。
“好你个郭子凤,我真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小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
马腾和韩遂听了,哈哈大笑,走上前来拍着公孙瓒的肩膀使劲儿的嘲讽他。
“你还以为能当皇帝的人是什么好人?”
“你以为这郭子凤是凭什么拿下天下的?这人啊,满脑子都是阴谋算计,吓死人啊!”
马腾和韩遂同时转身离去。
“别了,郭子凤,来生也别再见了,见了你,我上火!”
“我也一样,生生世世,都不要和你再见!走了!”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剩下公孙瓒神色复杂的看了看郭鹏。
“我没想到你一直拿我当敌人。”
“自从我中平四年决定要当皇帝开始,我就没想过让任何人当我的朋友,这条路上,我其实也不该有朋友。”
郭鹏也开诚布公了。
“什么?中平四年?”
公孙瓒还没叫出来,一边的董卓先叫了出来。
他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着郭鹏,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郭鹏惊叫道:“中平四年?你中平四年就想着要当皇帝了?”
“很不可思议吧?但是这是真的,我真的是在那个时候想着当皇帝了。”
郭鹏笑了笑:“我很早就有当皇帝的想法了,当然要一路铲平所有障碍了,伯圭,你和董卓一样,在我眼里都是障碍。”
“你”
公孙瓒很生气,攥起拳头要揍他,但是拳头举起来,又颓然的放下来了。
“算了,人都死了,还在意这些做什么就算你来救我,我也不一定能活到最后,死在袁绍手里,总比死在你手里好。”
说完,公孙瓒转过身子迈开了脚步。
“但这不是说我不恨你,郭子凤,来生若能再见,你要赔我!”
“一定赔!”
郭鹏目送公孙瓒直至他的身影完全消失。
然后转眼看向了董卓。
“还不滚?等我送你?他们当中有人虽然与我敌对,但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只有你,滥杀无辜嗜血残暴,纯粹就是个灾难,滚吧!”
郭鹏满脸嫌弃的让董卓滚蛋。
董卓没有郭鹏想象中的那般暴怒,倒是冷笑出来。
“我当然可以滚,不过郭子凤,我不会滚远的,我就在前边等着你,等你和我一起,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我还是劝你快点走,我活着你打不赢我,等我死了,召集我的那些旧部,打的你连鬼都做不了!”
郭鹏笑出声:“你确定还要等我?”
董卓面色一变,冷哼一声,扭着肥胖的身子径直往前走,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很快便消失了。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瘫在地上还没爬起来的吕布了。
“怎么?就你还赖着不走?还想被我砍脑袋?”
郭鹏看着第一个出现找他又是赖到最后的吕布。
“我就是想不通。”
吕布从地上坐起来,盯着郭鹏:“中平四年你就要做皇帝,那年你才多大?你怎么想的?”
郭鹏冷笑。
“我跟你讲,你就能想通吗?吕奉先,若有来生,你要多读书,多学知识,充实一下你那个空空荡荡的脑袋,光识字是不够的,要读书,明道理,懂吗?算了,要是有机会,来生我亲自教你读书吧。”
“我!”
吕布从地上跳起来,指着郭鹏怒喝道:“我要你教?你也配教我?若有来生,我一定先把你杀了!”
“行了行了,谁杀谁还不一定呢,走吧走吧!”
郭鹏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吕布自讨没趣,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走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了郭鹏的眼前。
于是这片天地之间再次只剩下了郭鹏一个人。
山顶的凉风呼呼地吹着,郭鹏把身上的衣服紧了紧。
“子凤,你都那么老了啊”
一个熟悉而又有点陌生的声音在郭鹏身后响起。
郭鹏猛然回首,看见了面带微笑的臧洪站在他的身后。
“子子源,你来了。”
“早来了,看你们聊得那么快活,就没打扰你们,文若也来了,也没打扰你们。”
臧洪看了看身边,荀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臧洪身边。
郭鹏一愣。
“明公,久违了。”
荀彧面带微笑,朝着郭鹏躬身一礼,一如既往,不曾更改。
郭鹏浑身颤抖,颤颤巍巍的走上前去,一只手握住了臧洪的手,一只手握住了荀彧的手,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子源文若你们你们来看我了?”
“是啊,看你如此感慨,便想着来看看你,子凤,你是真的老了,老了好多啊。”
臧洪笑着指了指自己:“我还是一样年轻,文若也是,对吧?”
荀彧笑了笑。
“彧和子源一样,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变老的。”
郭鹏心里一颤,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对不起,子源,文若,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真的,我对不起你们”
他边说边哭,在两人面前哭的很惨,很彻底。
臧洪和荀彧看向郭鹏的眼睛里满是怜悯。
“子凤”
臧洪伸手按住了郭鹏的肩膀:“我没有怪你,真的,我从未怪罪过你,我只是一直都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你。”
荀彧也点头称是。
“彧也从未怪罪过明公,彧也是怀有疑惑,明公到底是从何时开始,为什么决定要取代汉室呢?彧苦苦思索,百思不得其解。”
郭鹏抬起头,看着两人,深深叹息。
“这个事情,说来就话长了。”
郭鹏把曾经对自己的父亲郭单,还有对蔡邕说过的话都告诉了臧洪和荀彧。
臧洪和荀彧越听越是惊奇。
“子凤,我以为你是为自己的地位而做的这一切,我以为你是野心膨胀无法自抑,所以才会做出那般疯狂的举动,我觉得我有必要阻止你,让你恢复清醒。”
臧洪如此说道。
荀彧也点头。
“彧也认为是因为明公遏制不住心中野望,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篡逆之举,彧认为明公这样做无异于自取灭亡,有违君臣伦理,所以彧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明公,但是彧万万想不到,明公居然是为了那些农人。”
臧洪十分感叹。
“想不到,完全想不到,出身士族的你,居然会为了一群农人而毁灭整个士族,子凤,我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郭鹏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
“世人不会理解我,也不会相信我真的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去做的,在他们看来,我身为士族的一份子,天生就能读书,就有当官的机会,本该安于此道,维护这一套规矩。
但是我却背叛士族,砸碎了这套规矩,另外换了一套规矩来选拔人才,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我这样做,仅仅只是因为看到了农人的苦难而已,我不想让他们继续那么苦。”
荀彧紧锁眉头,深深叹息。
“谁又能想到呢?明公的想法居然如此的惊世骇俗。”
臧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子凤,我以为,你至少应该与我们说说你的想法,你未必就能确定我们一定不会帮你,是不是?”
“你们会吗?”
郭鹏看着臧洪和荀彧。
两人面面相觑,而后一起低下了头,没有回复这个问题。
“对吧?你们想都不会去想,因为你们其实和蔡公一样,都没有把那些农人真正当成一个人去看,但是我却不同,我是真的把他们当做人去看的,你们从来就没有真正理解过我。”
郭鹏落寞的叹了口气:“当然,我虽然期待有人能理解我,但是我也知道,终究不会有人理解我。”
“子凤”
“明公”
荀彧和臧洪神色复杂的看着郭鹏。
“不过这都不要紧,因为我已经成功的做到了,科举成功了,农人子弟也能读书了,我在全魏国一千三百二十七个县都设了县学,他们都能学文化,不再是蝼蚁了。”
郭鹏露出了笑容。
“真的吗?”
荀彧忽然问了郭鹏这样一个问题。
郭鹏收起笑容。
“怎么?”
“明公,正如您所说,除了您之外,没有哪些权贵会把那些农人当成人去看,那么您又如何保证您去世以后,那些农人不会再次变成非人一样的存在呢?您已经七十岁了,不是吗?”
荀彧言辞恳切。
臧洪也随之点头。
“子凤,你折腾来折腾去,有朝一日你撒手人寰,你所做的一切,真的能被继承下来,永久的执行吗?我觉得未必。”
两人一起盯着郭鹏看。
郭鹏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点了点头。
“我没办法保证,我想等我死了以后,魏国终究也会变成前汉那样,最终崩塌的吧。”
“那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心血,苦心孤诣数十年,到头来一切回归原点,这是为什么?”
臧洪握住了郭鹏的手,荀彧也握住了郭鹏的手。
“你消灭军阀,毁灭士族,斩杀贪官污吏,把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一遍,人人恐惧你,却也恨着你,你活着他们不敢言语,你死了,他们必然全力诋毁你、污蔑你,让你身败名裂,这又是何苦呢?”
“你本可以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享尽世间一切荣华富贵,开心至死,又何必要如此劳苦?不曾一日安歇?”
“你本可以与群臣同乐,日日笙歌艳舞,醉生梦死,肆意妄为,自有人为你掩饰,你又何必要与群臣决裂,留下暴君之名?”
“能写史书的终究不是你自己,也不是受你恩惠的那些农人,而是史官,史官也是官,你与官作对,官写的史书又怎会说你的好话?”
臧洪与荀彧望着郭鹏,异口同声——
“和光同尘,留个美名,不好吗?”
这问题非常的尖锐,直指人心深处,就像是把人剥掉所有的防备放在聚光灯下,把自己的一切都正大光明的暴露出来接受万众审视一般。
可是郭鹏并没有任何的退缩和迷茫。
他们越问,郭鹏心中的那个答案越是明确。
或者说那个答案从来就没有被改变过,始终如一。
他摒弃了所有的哀伤,松开了荀彧和臧洪的手,坚决地摇了摇头。
“不好。”
他后退几步,看着臧洪和荀彧。
“我曾以为三国是浪漫的,是美好的,是风云激荡壮志凌云的,初来这里,我曾怀着无限的梦想,想要和引领时代的英豪们同台共舞,一起留下传于后世的美名,揽尽江山美色。”
“可我最终发现,这个舞台不属于所有人,舞台只属于权贵、士族和豪强,浪漫属于他们,留给普罗大众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苦难,和一年到头也没有吃饱过几次的肚子。”
“因为他们的苦难,才有三国群雄的浪漫,可建立在苦难之上的浪漫真的是浪漫吗?建立在千万尸体之上的浪漫真的值得称颂吗?我想应该不是的,那种浪漫不应该得到称颂,苦难才是值得铭记的。”
“没有谁天生就应该享尽荣华富贵,也没有谁天生就应该受尽天下苦楚,若是有,一定是这世道出了问题,既然出了问题,就要改,没有人去改,那就我来。”
“我知道,只有我一个人这样想,也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做,所有跟随我的人,只是想获得利益罢了,但是那又如何呢?他们正在做这样的事情,他们正在改变这个世界。”
“我也知道,我死之后,这世界终究会变成原来的样子,魏国的覆灭也在所难免,但是那又如何呢?我来过,我改变过,我让很多本来只能沉沦在暗中的人看到了光。”
“这种光,只要点亮一次,就会永远留在人心中,看过的人会念念不忘,并且将之传于后世,哪怕这光随后被遮盖住了,终究也不会改变它存在的事实。”
“我点亮了这种光,让所有人看到这种光,所以就算眼睛里的光灭了,心里的光却不会灭,它就像一颗种子,永远留在人心里,等待时机破土发芽,然后茁壮成长。”
“我的魏国终将覆亡,我所建立起来的一切终将崩塌,可是子源,文若,种子留下来了,那颗种子终有一日会破土而出茁壮成长,去实现我未能实现的梦想。”
“百年也好,千年也罢,或许我早就被遗忘了,但那颗种子一定会再次破土而出茁壮成长,一定!一定!”
说着,郭鹏的脸上浮现出了臧洪和荀彧都曾见过的非常熟悉的那种胜券在握的笑容,就和他打败黄巾、打败董卓、打败袁绍袁术时一模一样。
“所以,怎么能说我做的事情毫无意义呢?再来一次,我还会这样做。”
臧洪看了看荀彧,荀彧也看了看臧洪。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出了声。
“既然如此,明公,彧便衷心期待那颗种子破土而出茁壮成长的那一日吧。”
荀彧微笑着躬身行礼。
“子凤,我也期待着那一日早些到来。”
臧洪拍了拍郭鹏的肩膀,眼里满是笑意。
说完,两人齐齐向后退了一步,身形渐渐变得有些迷糊了。
“这就要走了吗?不多陪我说说话吗?”
郭鹏忽然有些舍不得他们,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们的手,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抓不住他们的手了。
臧洪大笑。
“来生吧,子凤,来生若有机会咱们再相见吧,但愿到那时咱们已经不会再有争执了,这人世间也真的如同你所希望的那样,光芒普照。”
荀彧再拜。
“明公,来生若有机会,彧愿再与明公坐而论道,抵足而眠,共论太平盛世。”
言毕,两人面朝郭鹏缓缓后退,步履之间,两人身形缓缓化作星星点点消散于天地之间,不知去处。
“子源!文若!”
郭鹏快步上前,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一阵风吹过,山顶上除了三座碑之外,就只剩下郭鹏一人。
郭鹏忽然心头一跳,继而茫然四顾,什么也没有看到。
方才的一切好像就像是一场梦一样。
梦醒了,什么都没了。
可是又好像是真实存在的。
人是没了,可是他们的话还留在耳朵里,进到了心里,被他牢牢记住。
方才,老伙计们老对手们,还有臧洪和荀彧,他们真的回来找我了吗?
郭鹏苦思良久,没有得出答案。
可他的心中一片清明,半分疑惑都没有。
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探讨的问题似的。
深吸了一口山顶的空气,撑着虚弱而衰老的身体,郭鹏缓缓走到了山道口,看着迎上来的内侍们。
“走吧,该走了,时候到了。”
内侍们面面相觑,并不知道太上皇所说的时候到了是什么意思。
禁军士兵们照常接力把郭鹏送下了首阳山,又护着他一路回到了洛阳皇宫里。
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郭鹏还是和原先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安安心心的过日子,守在曹兰和其他家人们身边,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郭瑾还是那么忙碌,郭承志也还是那么忙碌,好长时间也没见他们来一次泰山殿。
倒是重孙小虎日日前来,郭鹏也乐的含饴弄孙,顺便帮着承志那孩子考教一下小虎的功课。
小虎还小,但是功课已经挺沉重,在家里,诸葛氏对他管教极严,让小虎觉得压力很大,所以特别想要来到郭鹏这里,因为太爷爷不会那么严厉的对待他。
于是小虎每一次来泰山殿,都要向郭鹏狠狠的吐槽自己的母亲。
这一次也一样。
兴元二十年五月初三的午后,天气稍微有些热,但是并不闷,偶尔有股微风吹来,倒也觉得挺凉爽。
小虎又找着机会溜到泰山殿来找郭鹏吐槽自己的母亲了。
郭鹏就特别开心。
“哈哈哈哈,你母亲也是为你好,让你认真读书,以后好继承皇位。”
小虎很不高兴。
“我不要继承皇位,我只想和曾父一起玩曾父,今晚我还想睡在这里。”
“该不会是因为你母亲今晚要抽查你的天文学功课,你没有背熟,所以才想着躲在曾父这里吧?”
靠在躺椅上的郭鹏笑眯眯的对着小虎挤眉弄眼。
“没有,小虎是因为真的喜欢和曾父曾母睡在一起。”
小虎的脸上有两个酒窝,笑起来甜甜的,特别像他的母亲。
“真的?”
“真的!”
小虎满脸真诚,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嗯那好吧,曾父就相信你一次。”
“曾父最好了!”
小虎爬上躺椅抱住了郭鹏,一脸奸计得逞的样子。
“哎呦哎哟,好了好了,下来吧下来吧。”
郭鹏受不了小虎的亲热,赶快让小虎下来,叫小虎自己去玩了。
小虎欢笑着在后花园里跑来跑去,满满的活力。
他可以相对正常的,在和平的环境下长大。
真好啊。
郭鹏笑呵呵的看着小虎灵动的身影,看着看着,便觉得有些困倦了,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了。
累了,那就小睡一会儿吧。
于是郭鹏调整了一下姿势,放松了身体,靠在躺椅上沉沉睡去。
小虎玩了一阵,看到郭鹏靠在躺椅上闭着眼睛不动了,知道郭鹏是睡着了。
他便静悄悄的走上前,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了郭鹏的身上,自己蹑手蹑脚的离开了后花园,还让花园里的内侍们不要出声,不要吵到了郭鹏睡觉。
小虎自己回到了宫殿里,见着正在做针线活儿的曾母曹兰。
“小虎回来了?你曾父呢?”
“曾父在花园里午睡呢,小虎不想打扰曾父午睡。”
小虎跑到了曹兰身边亲昵的蹭着曹兰。
“呵呵呵,你这孩子。”
曹兰伸手点了点小虎脸上漂亮的酒窝,便让身边侍女带着小虎去小食堂里吃些好吃的点心去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小虎都吃完点心去书房做功课了,可郭鹏还没有回来。
曹兰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觉得应该去看看,便和几个侍女、内侍往后花园去。
两个内侍守在后花园门口,曹兰径直走进去,在小亭子旁边的花坛旁看到了正靠在躺椅上睡觉的郭鹏,身上还盖着小虎的外衣。
“都什么时候了还睡着呢?鹏郎,该起来了。”
曹兰走过去喊了几声,见郭鹏没反应,便又笑着伸手挠了挠郭鹏的脸。
以往她都是这样把日渐嗜睡的郭鹏叫起来的。
郭鹏怕痒,经不起挠。
可这一回,她挠了好久也没有把郭鹏挠醒。
曹兰觉得有点不对劲,再细细看着郭鹏的脸,瞳孔骤然一缩,心里咯噔一下,便伸出颤抖的手指放在了郭鹏的鼻端。
兴元二十年五月初三,太上皇郭鹏逝世于洛阳泰山殿,享年七十岁。
他去世时,无病无灾,仿佛真的只是一觉睡过去,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似的。
也因此,没有谁能把他救活。
大医馆和太医院的医生们跌跌撞撞跑到泰山殿的时候,为时已晚。
郭瑾骤然听闻此事,心神剧震,正在奋笔疾书的他手一抖,毛笔跌落在奏本上,笔端饱满的墨汁啪的一下碎在纸面上,浓黑的色泽快速蔓延,浸染了大半个奏本。
郭承志正在洛阳城外的农庄内公干,调查农具推广事宜,忽然接到快马来报,言及郭鹏去世之事,大惊失色,而后夺下信使的马,不顾一切的纵马狂奔入洛阳城。
大医馆和太医院集体出动的消息震动了整个洛阳朝廷,官吏们纷纷感到惊恐不安,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量谣言四下传播,惹得人心惶惶,不久,连民间都开始传播各种谣言。
这种慌乱一直持续到五月初四上午。
辰时四刻,洛阳城内用来报时的九座大钟齐齐敲响,悠长而深远的钟声由远及近,传遍整个洛阳城。
传令官差着白衣四散而出,向全洛阳城宣告。
太上皇郭鹏去世了。
皇帝郭瑾垂泪不止,悲伤不能自制,饭食不能进。
稍有和缓,郭瑾便决定将此事昭告天下,而后率领群臣商议太上皇身后庙号、谥号。
以老臣郭嘉为首的诸臣皆以为太上皇起于行伍,扫清群雄,平定天下,建立魏国,开创盛世,自古功之高,未有出其右者。
因此,当以太祖为庙号,谥为高,为太祖高皇帝。
皇帝郭瑾以为可,便以此为结果,公示天下,以大行皇帝郭鹏为魏太祖高皇帝,盖棺定论。
接着,郭瑾宣布全国进入国丧期,同时公布太上皇亲笔遗诏。
太上皇在遗诏中交代了自己的后事。
国丧可以办,但为时不宜太长,以免打扰民间正常生活生产,宫中、民间应以七日为宜,七日之后,一切照旧,无需拘束。
国丧期间,除不能饮酒作乐之外,其余生产生活公干事宜都可以正常举办,没有必要折腾一些形式化的东西强制人们遵循,那毫无益处。
自己去世以后,不设灵堂,地方臣属、将军无须入朝奔丧,只需家人哀悼之后,灵柩即刻启程,北上狼居胥山皇陵,永镇北疆。
首阳山下设衣冠冢,后世子孙如欲祭拜,无须往狼居胥山而去,只需在衣冠冢祭拜即可。
皇帝、皇太子需谨记勤政、爱民之遗言,终生自省,断不能骄傲自满、好大喜功,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最后,为全国农户减去三个月的农税,作为太上皇赠予他们的最后一份礼物,以此向天下人告别。
太上皇遗诏公布之后,人们最开始并未感到悲伤,而是感到茫然。
就像是以为一直会持续到永久的某件事物忽然间消失不见了一样,他们满是茫然。
等太上皇灵柩出宫、绕洛阳城一周并且最终在大军的护卫下北上狼居胥山皇陵之后,人们才忽然意识到,太上皇真的没了。
那个已经退位二十年,却一直都在用其他的方式影响着他们的太上皇真的去世了。
蜀道是太上皇修的,大运河是太上皇修的,太学州学郡学县学也是太上皇建起来的。
他们能识字是因为太上皇数十年如一日的推进扫盲行动。
他们能改变命运读书做官是因为太上皇建立了科举制度。
他们能基本上维持温饱是因为太上皇给了他们平安的生活,敲碎了在他们脑袋上吸二遍血的地主豪强,还给他们不断地减免赋税。
他们可以熬过寒冬是因为太上皇给了他们廉价的煤炭,让他们有燃料可以生火取暖,而不必总是出门樵采
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太上皇为他们做的事情,细细数来,仿佛怎么数也数不完似的。
他们之中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太上皇究竟长什么模样。
那钱币上的半身像说是太上皇,但是到底也没有真的见过太上皇是不是这个模样。
太上皇在他们的心里始终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隐隐约约知道那就是太上皇。
硬是要说悲伤,似乎也不尽然。
但是人们隐隐约约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太上皇应该继续活着,不应该去的那么早,哪怕他已经七十岁了。
可是乡野间能活到七十岁的老者越来越多了,八十岁九十岁的都听过见过,凭什么太上皇不能活到那个时候呢?
这个疑惑存在于大部分人的心中,永远也无法得到解答。
当然,也是有些极端表现的。
比如在乡野之间,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忽然间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哭的撕心裂肺,叫身边的家人不知所措。
又比如在偏远地区,也有些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欣喜若狂,疯疯癫癫,披头散发跑来跑去,嘴里嚷嚷着“终于死了终于死了”之类的。
可无论如何,从此以后,这个国家,这片土地,这世界,将再也没有郭鹏这个人。
他的躯壳永远留在狼居胥山皇陵,为天下子民镇守北疆,永不后退。
而他的魂灵呢?
不知道。
或许已经飘散到了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