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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风脚步顿了顿。
旁边的老道士眯着眼睛,仿佛只是顺口一问。
走在最前面的宫玉停下来,仔细去听。
在现在这些人里面,她应当是最早认识的王安风,那个时候他的武功还很差,身法更是差得一塌糊涂,只是个九品的武者。
她也只是知道王安风出身于扶风学宫。
大凉村?
那是在哪里?
旁边林巧芙脸上浮现了然之色,低声道:“原来,王大哥他是忘仙郡人吗……离得我们不是很远呢。”
忘仙郡人?
宫玉心中记下。
尉迟杰心里面念头急转,想要在记忆中搜索出忘仙郡的事情,却发现自己并未有什么印象。
只是隐约记得那里盛产一种名酒,滋味醇厚在大秦北部郡县当真也能位列于前,当年喝过些,却觉得不如当时流行的秋露白,就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应当不止于此。
王安风看向那道士,未曾回答也未曾否定,只是如常道:
“大凉山?不知观主提这个事情作甚?”
“在下多少也算是江湖中人。”
守墟子怔了一下,随即抬手一拍额头,摇头道:
“是老道的差错,老道的差错。”
“一时情急之下,忘记了规矩,江湖中人本就不应该询问根脚来历,王少侠还请勿要怪罪,勿要怪罪。”
他朝着王安风拱了拱手,满脸的歉意。
江湖武者红尘厮杀,多有结仇,谁都有家世亲人,是以出身何郡何地颇为忌讳,交情颇深都不会主动提及,何况他们这才是第一次相见。
自古以来,交浅言深就是大忌,这是才读过两本书的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他一时情急之下竟然忘了这一点,心中不由有些许懊悔。
王安风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未太在意这件事情。
那老观主果然不再提及这件事情,一手往里面虚引,邀诸人进去观中休息。
进去了大门之后,便是一方不大不小的青石砖院落,下面拿着黑白两色的石砖摆出了阴阳鱼,阴阳上面是一座高有九层的青铜丹炉。
现在丹炉最下方中空处燃着柴薪,从最上面的三十三孔洞中升起来了袅袅青烟,四下还有些许未曾化去的白雪,青砖干净整洁,有几分道门清净气。
老道士归墟子走在众人最前,令清和去找另外一名道士,而清言则下去让后厨准备些茶点米粥送上来,自己亲自带路,将王安风等人带入了一处待客用的偏殿里面。
尉迟杰走了一夜山路,这个时候已经是腿脚发软,看到凳子直接坐了上去,然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来,整个人都有些瘫软。
这客房里面温度还算是舒服。
片刻后清言带着两名年纪更小些的道士,上了些茶点米粥,放在桌上,然后便自己退了出去。
众人其实并不如何饥饿,只是喝茶。
守墟子坐在了桌子另一侧,一双眼睛还在不断看向王安风,突然叹息道:
“王少侠,今日只是初见,老道方才发问着实有些失礼,可是现在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上一句,少侠当真不是在大凉山下长成?”
老人脸上的神色颇为诚恳。
“老道这话没有冒犯的意思。”
“只是我看少侠极为面善,长得极像是当年的一位故人,是以才有此一问。”
“说出来也不怕少侠笑话,老道常在暗处闭关修行,近几年里得了视近怯远症,看东西总也得要眯着眼睛,刚刚开始的时候,眯起眼睛来也能够看个差不多,近两年来年纪渐长,就是眯着眼看得也不大清楚啦。”
他笑笑,复又道:
“刚刚离得远些还不觉得如何,可王少侠走过去的时候,侧面去看和我那位故人几乎算是有了七八成相似,是以方才有那一问。”
“现在靠得近了些,看的是清楚些,也觉得有六成相似,我和那故人已经有十三年未曾相见,这事情在心里闹腾得厉害,还请少侠告知一二。”
老道复又拱手。
王安风放下茶盏,想了想,轻声道:
“观主那位故人,可是姓离?”
尉迟杰竖起了耳朵。
守墟子双眼微亮,听到王安风似是而非的回答便笑出声来,连声道:
“那便是了,那便是了。”
“这天底下可能有许多大凉山,可不是每一座山下都有一个姓离的酒鬼。”
“当年离弃道那老混球在我这里喝干了几十坛的好酒,蹭吃蹭喝,蹭了大半个月才被老道士一脚踹下去,他不曾与你说吗?”
尉迟杰手掌一个哆嗦,杯子里的热茶撒了一手。
吕白萍瞪他一眼,手掌推搡了下,低声道:
“你在作甚?!”
“不要给我们丢人……”
尉迟杰干笑一下,移开视线,道:“方才走得太累了,手脚现在都没有了多少力气,有点发软。”
“要不吕姑娘你抱着我?”
“那我肯定就不软了!”
吕白萍冷哼一声,面现厌恶之色,道:
“痴心妄想!”
“还大男人,连我们巧芙都不如。”
她没有坐着,只是靠在一张椅子上,林巧芙年纪最小,累了一夜,现在又坐在这温暖的室内,已经有些迷糊,双手抱着自己的布包,小脑袋靠在吕白萍的腰肢上,一下一下,开始打瞌睡。
吕白萍只是轻轻搂着林巧芙,懒得搭理尉迟杰。
尉迟杰讪讪笑了下,看向王安风。
手掌上已经被热茶烫出了一片红,却恍然未觉一般,只是抬手饮茶。
茶盏的边沿遮掩住了自己的眼神。
王安风神色已是微变,一下子站起身来,双手抱拳,朝着那笑出声的道士深深行了一礼,肃敛了神色,沉声道:
“晚辈王安风,确是大凉村人,方才失礼之处,还望前辈包含。”
知道离伯的名字姓氏或许还是巧合,也或者是仇敌,但是连离伯偶尔给自己讲述的故事情节都知道,想来定然是极亲近的人。
加上离弃道曾经多次提到,若是他往后行走江湖,务必要前往这‘烛龙栖’上一趟,两两相加,他如何能猜不出来?
守墟子抬手按在了王安风的手掌上,脸上皱纹挤在一起,笑得开心,道:
“无事无事。”
“哎呀,你这孩子,这有什么的?老道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走过江湖,知道在江湖中能够小心谨慎实在是说不出的大福分,你有这种心思,是好事,哪里需要道谦的?”
“只是想来,吃过了不少苦头罢?”
王安风摇头,只是道:
“已经过去了。”
老道士右手拉着王安风袖口坐下,神态动作都显得亲近放松了许多,仔仔细细打量了他,笑道:
“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样子。”
“你还小的时候,我都曾经抱过你的……后来想着要不要把你带到这山上来,比不得山下自在,好歹风光气度要好上些,却没能拗得过离弃道那老头子。”
“说起来,离弃道呢?他现在如何了?”
“离伯,离伯他外出访友了……”
王安风神色越发显得恭敬,如同面对着离伯一边般,将这数年来发生的事情和眼前拉着自己的道士简略些说了说,后者面上浮现了然之色,沉默了下,才叹息道:
“原来如此。”
“这几年看来确实是发生了许多事情啊,很多事情。”
守墟子摇了摇头,一双眼睛看着王安风,慈和道:“说实话,我还以为来这里的会是离弃道,未曾想到会是你,不过,是你也好,是你更好!”
“是你更好啊。”
“离弃道那个老杂毛看了小半辈子,再见一面也没什么了,看看年轻人,我们这些老家伙门心里面也能够敞亮些。”
“只是可惜了你的父亲,若他也还在这里,那就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好事情了。”
王安风眼中神色变换,轻声道:
“前辈认得我的父亲?”
守墟子笑道:“你既然唤那离弃道是离伯,照理说也应当唤我一声伯父。”
“老道我出家之前,俗名为晏。”
王安风从善如流,颔首应道:
“晏伯。”
守墟子一双眼睛笑得眯起来,连连笑道:“这便好,这便好啊,哈哈,好孩子,好孩子!”
片刻之后方才停住笑声,只是老道脸上笑意仍旧无法完全收敛住,看到王安风神色中的期盼,抚了抚须,道:
“你那父亲,我自然是认得的。”
“当年毕竟曾为共事,彼此之间也算是熟悉,只是后来发生了些小事情,你父亲便辞官归隐,而我在前一年就已经出家,在此地当了道士,并不在他身边。”
“唉,可惜,没能够劝下他。”
王安风罕有如此接近过父亲的过去,略略摒住了呼吸,轻声道: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尉迟杰的手掌微微一颤,险些又是一个哆嗦把手里的茶盏扔下去。
好容易才稳住手掌,可是茶盏里的茶汤依旧还震荡出了细密的涟漪,像是患了病的老人。
在这里,除去了那为双鬓发白的老道士,可能只有他才知道王安风所问问题的答案,他少年时曾经翻看过些笔录,也正是那一次,他将平素从不摆架子的祖父惹怒,不顾父亲祖母求饶,令他持刀立在太阳下,不说回来,就不准放下刀来。
尉迟杰深深吸了口气。
那曾是大秦最荣耀也最浑浊的时代,是每每回想起来都会让他心血沸腾的往事。
在那个时代,天下重新归于七十二郡,影响天下大局七百年的世家门阀被抽断了脊梁,只能蛰伏一地,被帝国新贵们压下,喘不过气。
那个时代,有神武卸甲,有天策挂印。
那个时代,太子身死太极殿,皇子逼宫未央宫。
年轻的帝王如同蛰伏的猛虎,开始舒展爪牙,江湖之上有道人持花枝为剑,鞭挞天下,天下第一庄主以掌开江河,震惊七百里山川。
那是传说辈出的时代。
青衫书生大笑出门去,言道我辈已非殿上客,天子呼来不上朝,他的爷爷说,这是那一位这辈子吟过最成模样的诗句。
尉迟杰看着那位双鬓发白的老道士,想着从这位当年的亲历者口中听到当年的往事,又是如何的令人热血沸腾。
生死,厮杀,征伐,胜负。
步步为营,抑或是步步杀机,不知道多少人跌落原本的高位,也不知道多少人踏上青云之路,不知多少人死去,多少人生不如死。
无数人的选择,谋略,志向汇聚在一起,便是一整个风起云涌的时代。
尉迟杰摒住了呼吸。
守墟子听到了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出神,好久才回过神来,这隐居于此的老迈道士看着王安风,在尉迟杰期待的目光注视下笑了笑,只是轻描淡写道:
“我们当时,走了一些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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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六百字,本来以为中午能上,没想到稍微迟了一些,诸位包涵一下哈(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