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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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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歇了两天,李桑柔和大常等人一起,从大营出发,往平靖关,沿途细看了一遍,看了几处大常他们挑好的递铺位置,又挑了几处备用的暗铺。

    一切安排好,从平靖关再回到大营,离约定的攻城时候,已经没几天了。

    帅帐里,顾晞,文诚,文顺之,黄彦明,楚兴等人,围着沙盘,最后一次确认这一战的策略,各人的担当。

    李桑柔站在一团人后面,端着杯茶,有几分无聊的抿着。

    这一战,她的任务简单明了:

    先是跟着黄彦明,在北门放冷箭,接着到顾晞身边,听顾晞指挥,用弩杀人。

    他们商量的这个那个,她不用多听。

    夕阳西下,最后一遍确认结束,明确了时辰号令,黄彦明、楚兴等人各自回去准备。

    今天夜里,子时前后,埋伏到鄂州城东门和北门外的伏兵,要悄悄离营,趁夜埋伏过去,一动不动的趴上一整个白天。

    到明天天黑之后,听着城门里的动静,等着和城里的内应里应外合,打开城门,并且在大军冲上来之前,让城门一直开着。

    “一起吃饭吧。”顾晞看着李桑柔笑道。

    李桑柔点头。

    一顿饭吃的有些沉闷,饭后,如意带人收拾干净,送了茶上来。

    文诚端着茶,又站到了沙盘旁。

    “别看了,人事已尽,余事听天命。”顾晞坐在椅子上,看着文诚道。

    “江南江北太平了二十来年,江南对江北,江北对江南,都没什么戒心。

    营地外那个小菜场,多热闹。”李桑柔声调闲闲。

    北齐大营驻扎在这里,已经两个月左右,就最初安营的时候,试探着攻过两三回城,也是一攻即止。

    鄂州城不大,太平无事的这二十年间,从南面的码头和西面汉水码头往两边,房屋和集市一起往外漫延。

    在战起之前,城外甚至比城内更加热闹。

    战起之后,鄂州城和其它面对北齐的城池一样,坚壁清野。

    城外的人,有钱的搬进了城,没钱的,投亲靠友,多半投进了附近的村庄。

    这些人,多半是靠做些小买卖为生的,北齐大营驻扎过来没几天,就有胆子大的,拎着鸡蛋青菜什么的,过来找生意。

    拎着东西过来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文诚干脆在离大营两里来路的一大片空旷之地中间,圈出地方,四下派人看守着,弄了个集市出来,竟然一天比一天热闹,兴旺发达起来。

    这集市按点儿开市,下午申正一到,梆子声响,看守集市的兵卒立时收队,驱着来做买卖的诸人立刻离开。

    要不是这规矩定的死,执行的没有任何通融的余地,只怕夜市都要开出来了。

    “确实热闹。”顾晞露出笑容,“没有戒心好,钟良他们大约能顺顺当当进到鄂州城。”

    “但愿一切都顺顺当当。”文诚坐回椅子上。

    “要是这一回不成,还有别的办法吗?春夏秋冬,什么时候攻城最佳?”李桑柔看着顾晞问道。

    “这里冬天虽然结冰,可冰极薄,冬天不是好时候,春夏秋,没什么最佳。

    这一趟要是不成,暂时还想不出什么办法,也许,截断汉水,放水淹城?”顾晞闲话道。

    “武怀国哪能任咱们截河淹城,鄂州不是孤城,往南往西都在南梁治下。”文诚缓声道。

    “我觉得这回能成。”沉默片刻,李桑柔笑道。

    “托你吉言。”顾晞冲李桑柔举了举茶杯。

    ……………………

    十月里,哪怕是正午的阳光,也是斜斜的了,可照在地面上,还是温暖到燥热。

    楚兴一动不动的趴在薄薄的土层下面,斜眼看着旁边石头的阴影。

    他挑这个地方,就是看中了这块石头,石头的阴影的长短,可以他能够大致判断一下时辰。

    从后半夜藏好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多时辰了,再等上四五个时辰,也许五六个,六七个时辰,嗯,不到一天,快了。

    这一次在北门外埋伏,是他求了再求,立了军令状,才从大帅那里求来的。

    攻打平靖关的时候,他有劳无功,江都城外的耻辱,还顶在头上,这一回,这城门哪怕只有一丝缝儿,他必定死战推开,不成功,就成仁!

    最好,他这北门在东门之前有动静,他很想头一个冲进鄂州城。

    一串儿蚂蚁从楚兴额头上爬过,楚兴用力抬着眉毛,蚂蚁踩着他的抬头纹,继续往前爬,楚兴暗暗骂了一句,只好咬牙忍着那股子刺痒。

    夜里还好,这会儿,太阳照的这帮子虫子水蛇蚂蚁,轮番儿出来,轮番儿往他脸上爬!

    娘的!

    楚兴闭上眼,调整呼吸,默念着色即是空,心空则无,他不看不想,那就是没有!

    ……………………

    鄂州城里,夕阳西斜。

    在行里守了一天,看了一天菜油行情的钟掌柜,和忙着收拾东西关门的牙人们打着招呼,从行里出来,不紧不慢往落脚的邸店回去。

    邸店离油行不远,住满了贩油过来的行商。

    钟掌柜钟良和他的伙计,以及几十桶油,赁在一个临街的小院子里。

    和邸店掌柜要了份丰盛的饭菜,吩咐送到院子里,钟良进了小院。

    在钟良后面,出去闲逛的伙计们陆陆续续也都回来了。

    邸店伙计提着提盒,送了羊肉锅子,红烧鱼等七八样荤素菜,以及一大盆饺子进来。

    钟良这支商队,帐房伙计脚夫,加上他,一共十个人。

    十个人围坐在圆桌旁,钟良拿过碗,盛了十碗饺子,一一递给诸人,端起碗,压着声音,看着众人笑道:“咱们这一组,人都到了,各队都顺顺当当。吃碗饺子吧,今天夜里,咱们就动手了。”

    “我去看城门的时候,看到老张他们了,他们也看到我了,没说话。”钟良旁边,帐房打扮的周山同样压低声音道。

    “吃好饭,就开始准备,准备好了,歇一会儿,就差不多宵禁了,宵禁之后,咱们就走。”

    钟良看着众人,顿了顿,举了举手里的饺子碗。

    “虽然咱们处的时候不算长,能认识诸位兄弟,是钟某的荣幸,若有来世,咱们再做伙伴!”

    “来世咱们做兄弟!”

    旁边的周山和钟良碰了碰碗,其余几个,依次伸碗过来,轻轻碰了碰。

    这一趟,他们都是做死士的,有来无回,启程前,他们都留下了遗书。

    吃了饭,从半人高的油桶里摸出刀,洗干净,重新缠好把柄,准备好火折子,换好衣服。

    收拾停当,没多大会儿,远远的,宵禁的更梆声由远而近,再由近而远。

    邸店店门紧闭,大街小巷静悄无人。

    一行十人推开小院角门。

    钟良先闪身出门,警惕着左右,挥手示意背着油桶的九个人,一个接一个出了角门。

    已经探好记熟了路的周山走在最前,带着众人,沿着黑暗的巷子,往东门疾行过去。

    鄂州城四座门,唯一一处有瓮城,就是东门。

    因为外面是瓮城,守在东门的城门里的梁兵就十分轻松。

    城外的齐军和他们隔了一个瓮城呢,他们要攻城,得先攻瓮城。

    瓮城结实着呢,外面攻上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他们再开始准备都来得及。

    钟良握刀在手,最先冲进城门洞。

    城门洞里,值守的兵卒都挤在一左一右两间小小的门房,说笑取暖。

    十月中旬,夜里已经很冷了。

    钟良和周山一左一右,堵住两间小门房,一刀一刀捅进去。

    兵卒的惨叫闷在小门房里,余声在厚重的城门洞里回响,往城里丝丝溢出,却不能透过厚重的城门,传进瓮城。

    钟良挥着手,叫进众人,三四个人合力,抬下两根沉重的门栓,推开顶门石,将巨大厚重的城门推开一条缝。

    今天夜里,在东门值守的是苏清,这会儿正趴在瓮城城墙上,皱眉看着远处的北齐军营。

    下午吃饭前,他和将军一起,站在这里,看着北齐军营外那片越来越热闹的市场。

    那会儿的齐军大营,那片市场,都和平时一样,可这会儿,眼前这片大营,那些灯笼,却让他越看越有一种不对劲儿的感觉。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苏清拧着眉,吩咐亲卫,“你去将军府上看看,找姨娘,问将军歇下没有,要是还没歇下,请将军过来看一趟。”

    亲卫应声而去。

    另一名亲卫,站在苏清旁边,无聊的四下张望,目光落在城门上,呆了片刻,叫道:“苏爷,您看那里,咱们那城门,怎么好像……”

    亲卫话音没落,城门往外,推出了一条缝。

    “有内奸!鸣警!”苏清反应极快。

    城门洞里,钟良等人一边用力推开城门,一边将背过来的菜油豆油,靠门放两桶,其余踹倒在地。

    众人跟着钟良,挥刀往瓮城冲,带着火折子的两个人,吹亮火折子,扔进油桶里。

    火苗腾起,顺着流淌的油,腾起火光油烟。

    瓮城外,埋伏了半夜一天的北齐伏兵,一跃而起,跳进滚进护城河,奋力往前游。

    “不要用水!用沙子!弓箭手列队!赵财!带队去关城门!刘猛,列枪阵,捅死他们!”

    瓮城上的苏清号令清晰。

    城外,正对着瓮城的,点起了头一支火把,照亮招展的顾字牙旗,和牙旗下铠甲鲜亮的顾晞。

    一支支火把如同疾风吹过江面,从顾字牙旗起,往四周飞快漫延。

    齐军大营里,鼓点急促。

    火光漫延到的地方,箭飞如雨,射向鄂州城头,一队队齐军举着盾牌,扛着云梯,呐喊着冲向鄂州城。

    苏清只看的头皮发麻,他活这么大,头一回站在这样千军万马的战场上,头一回看到这样的攻城阵势。

    瓮城里,钟良带着的百人队,在瓮城城门之前,被密集的长枪阵挡住。

    身后是爆燃的油火,钟良往后退了一步,沾上浑身的火焰,冲向长枪阵。

    还活着的其余诸人,学着钟良,退后,往前,抓住长枪,抓住梁兵,一起燃烧。

    瓮城上,箭如雨下,落在护城河内外,瓮城外,箭飞如雨,落到城头上。

    一架架云梯横过护城河,一个个兵卒冲过护城河,或是掉进河里,倒在冲锋的路上。

    牙旗下的顾晞,看着瓮城内的火光浓烟,片刻,转头看向北门。

    东门是掩护,破城的希望在北门。

    ……………………

    在钟良冲进东门门洞,几乎同时,北门对面的深巷里,另一支百人队的队长王猛,凝神听着远处的更梆,抬手往前一挥。

    跟在王猛身后的死士紧贴着墙,借着阴影,涌进了北城城门洞。

    北城没有瓮城,两扇巨大的城门里外都新钉了铜板铜条,将门包的严严实实,沉重无比。

    门里横着的两道巨大的门栓,也是全包铜板,门下面顶着一排顶门石,一排包铜木柱一头顶在地面的石头窝里,一头卡在城门上的铜栓里。

    城门洞两边的小房子里,灯火明亮,门口两个当值的兵卒,抱着枪靠着墙,正拧着头和屋里的人说话。

    王猛等人冲的极快,砍翻当值的兵卒,急忙上前,四人一组,冲上去卸下一排十几根包铜顶门柱,其余的人,合力搬开顶门石,架下门栓。

    城门洞里的溢出的惨叫声,惊动了城墙上的兵卒。

    当值统领带着人,正要下去看看,突然一声破空声起,高高挂在望台上的灯笼,应声而灭。

    统领急转身扑向垛口,没等他看清楚,一支黑沉的弩箭,就钉进了他眉眼之间。

    周围的兵卒静寂片刻,爆发起一片惊呼惨叫:“敌袭!箭!快快!”

    城墙上的兵卒奔着自己的队长,抓刀拿枪,各奔其岗。

    ……………………

    北门外面,李桑柔骑在马上,手里托着钢弩,一箭射死那个探头的统领之后,接着射向一只只灯笼。

    李桑柔射出头一支弩箭,射灭了那只聚光往下的巨大灯笼时,从她身旁身后,数千兵卒举着盾牌,呐喊着往前冲去。

    在护城河边上趴了半夜一天的楚兴,一直抬头盯着望台上最亮的那只灯笼。

    灯笼突然熄灭,楚兴一跃而起,厉声高喊:“杀!”

    埋在浅土层下的伏兵跟着楚兴,跃进护城河,眼睛盯着城门,拼命的游,拼命的跑,直冲往前。

    弓箭队冲到李桑柔前面百十步,拉弓搭箭,射向城头,片刻之后,城墙上面,箭如雨落。

    一支箭扎进了楚兴的胳膊,楚兴却浑然不觉,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城门,一只手挥着刀,只顾狂奔。

    离城门还有两三丈,沉重的城门移开了一条细缝。

    楚兴大吼一声,飞扑到城门上,用力往里推。

    从箭雨中侥幸而活的伏兵们一个接一个,扑到城门上,扑到楚兴身上,用尽全力往里推开城门。

    城门里,死士们背对城门,以短刀对着蜂涌而来的梁兵的长枪。

    死士们手里的短刀敌不过成排成片的密密扎过来的长枪,短刀和血肉,不过延缓了片刻,成排的梁兵很快扎穿死士们的人墙肉盾,甩脱枪尖上的尸首,踩着血泊和尸首,密集的枪阵扎向刚把城门推开一尺左右的北齐伏兵。

    一个个梁兵扑向城门,用尽全力,要将城门再次闭合。

    楚兴大吼一声,夺过一杆枪,后背贴着城门,一手挥枪,一手挥刀,刺向砍向城门后的梁兵,保护着身边正在奋力推门的同袍,和这刚开了不到一尺的城门门缝儿。

    楚兴身后,所剩不多的北齐伏兵,后背贴着城门,一声声吼叫着,头上脖子上青筋暴起,用尽全力,抵挡着一点点往外推出的城门。

    城门里,梁兵越来越多,一个推一个,往外推着城门,城门缓缓往外闭合,越来越快。

    楚兴急的吼声连连,在城门重新关到只有一线缝隙时,举着盾牌的齐军急冲而至,一个个如同离弦的箭,钉向那两扇没来得及关住的城门。

    城门外的齐军越来越多,一线缝隙的城门片刻停顿之后,轰然而开,楚兴冲在最前,举刀杀入。

    李桑柔看着洞开的城门,拨转马头,往东门过去。

    通红的灯笼,高扬的牙旗,全身铠甲的顾晞十分好找。

    李桑柔冲到顾晞身边,勒住马,“北门开了。”

    顾晞慢慢呼出口气,露出笑容,回头看了眼李桑柔,指着瓮城城墙上的武字牙旗,“武怀国来了,刚到,那面旗,能射下来吗?”

    李桑柔眯眼看了看,嗯了一声,将手里的弩递给黑马,接过大常递过来的另一把弩,瞄着那面牙旗旗杆,扣动扳机。

    牙旗应声而落。

    ……………………

    武字牙旗下,苏清尖叫一声,一把推倒武怀国,“是那位神弩手!大帅往后退!”

    “赶紧把旗竖起来,本帅平安无事!”武怀国避到垛口外,扬声高叫。

    “大帅!北门失守!北门失守!”城墙上,一个令兵疾冲而来,厉声惨叫。

    武怀国一个怔神,猛转头看向城下那一片灯笼之下,铠甲鲜明的顾晞。

    他这是声东击西!城里进了多少内应?

    “开城门,出城一战!”武怀国决断的极快。

    北门失守,守在城里,就是坐以待毙,他军力不亚于他,出城迎战,就算鄂州失守,也要咬下他一大块肉!

    东门瓮城城门豁然洞开,一队队步卒举着枪,迎着攻城的齐军,冲杀上来。

    鄂州城城墙上,厮杀从北门往两边漫延。

    李桑柔骑在马上,站在顾晞身后,看着漫山遍野的厮杀。

    云彩散去,圆月当空,柔和的清辉笼罩在厮杀的人兵和刀枪,泼洒在鲜血和尸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