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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晞和文诚忙着襄樊二城的军事民政,李桑柔忙着她的铺子和生意,直到进了五月,才各自忙出了头绪。
端午前一天,如意赶到樊城,向李桑柔传递他家大帅的邀请:请大当家和诸位兄弟,在端午当天,到襄阳城,和大家一起过端午。
李桑柔爽快答应。
李桑柔没住进襄阳城,她喜欢四通八达,不喜欢被围困的感觉,相比之下,和襄阳一水之隔的樊城,更能让她自在舒适。
这个端午节,李桑柔她们头一回吃上了自己裹的粽子。
大常他们都不会裹粽子,云梦卫中却有十来个,都会裹粽子,还裹的极好。
大常买了糯米,粽叶,以及各种配料,裹了襄樊规矩的粽子,建乐城的粽子,江都城的粽子,以及不知道哪儿的粽子,煮了几大筐各式各样,各种味道的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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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的一大清早,自然要吃粽子。
李桑柔吃了两只粽子。
他们裹出来的粽子,模样各异,咸甜淡都有,馅料五花八门。
李桑柔拎了两只剥开,见是一只咸蛋黄,一只碱水粽,暗暗松了口气。
她亲眼看到他们用白糖腌五花肉做馅料!幸好幸好。
中午吃了大常作主做的端午节饭,一大筐用大蒜艾叶煮的鸡蛋鸭蛋鹅蛋,一大锅五花肉烧黄鳝,一大筐艾汁儿馒头,李桑柔带着大常、孟彦清等人,出了樊城,过河去襄阳城。
端午这一天,顾晞和文诚他们要隆重祭祀战死的北齐和南梁将士,她一向不参与这些祭祀。
如意等在襄阳城门内,侧身在前,带着李桑柔等人,往庆云楼过去。
庆云楼内外,已经十分热闹了。
楚兴站在门槛外,正拍着门槛里的一个统领,哈哈大笑,眼角瞥见李桑柔等人,哎了一声,急忙转身迎上去。
“大当家来了。”楚兴拱手见了礼,立刻转身冲里面喊了声:“大当家来了!”
庆云楼内涌出一群,被侧身走在李桑柔前面、近着手,一幅守护架势的楚兴这边挥挥,那边挥挥,挥成两排。
楚兴赶开诸人,先进了门槛,拱手长揖,“大当家请。”
两排将军统领,拱着手见着礼,七嘴八舌叫道大当家。
“不要这样,当不起,实在当不起。”李桑柔拱手,团团长揖还礼。
黑马紧跟在李桑柔后面,黑脸放红光,拱着手扬在头上,转着圈儿,也是连声的不敢当不敢当,没说几句,就被大常揪着衣领拎到了后面。
孟彦清忍着笑,将黑马还拱在一起的双手拍下来,“我觉得大当家当得起,你也当得起,不用客气。”
“可不是!我也这么觉得,客气还是得客气客气,没办法,他们就是虚礼儿多。咱也得讲究讲究。”黑马手指划着四圈,用力拧着眉,以便显得他十分苦恼。
旁边的董超一边笑一边拍着黑马,“一会儿敬酒的肯定多,你可别喝多了。”
“放心放心,我这酒量……老大说今天可以放开量,我跟大常说好了,真要喝多了,让他把我扛回去。”千杯不醉这话,黑马没敢说出来,他酒量有点儿一般。
“不用劳动常爷,到时候,我扛你回去。”孟彦清一边笑一边拍着黑马的肩膀。
李桑柔之后,大常稳稳的站在门槛外,挡着黑马小陆子等人,无论如何,也要让着诸将军统领先进去,诸人进了大堂,大常一步迈过门槛,黑马和小陆子几个,不分你我的一起挤进去。
文顺之站在门槛里,迎着李桑柔长揖下去。
“不敢当!”李桑柔急忙长揖还礼。
宽敞的大堂,顾晞穿着件大红底水波龙纹长衫,站在中间,笑迎上来,“怎么来的这么晚?”
“听说上午的祭祀很隆重,说要到日昳前后才能结束。算着时辰过来的。”李桑柔解释的很认真。
“确实刚刚结束,乔翰林那篇祭文写得有点儿长。”顾晞抱怨了句。
就站在顾晞旁边的乔翰林看向顾晞,李桑柔迎上乔翰林的目光,笑道:“乔翰林擅长用典。”
乔翰林唉了一声,拱手见了礼,一脸苦笑道:“就是没敢用典,才写长了的。
文先生交待,这个要写到,那个要提到,还要朗朗上口,最好妇孺皆能听懂,妇孺哪懂典……不是,我是说,这襄阳城的妇孺,也不是,我的意思是,是文先生说的妇孺。
要提这个那个,又要平实明白,实在是没办法再短了。
我早就不用典了。”
“这个是,我可以作证,乔翰林现在都能给人写信了,通篇不用一个典。”文顺之拍了拍乔翰林,夸了一句。
“唉!”乔翰林痛苦的唉了一声,“写信用典!我一个典也不用,他们也不找我写,我就去问了,说是:明明是俺大,非得写父亲。
书信也是文章,对吧?大大,成什么了?唉!”
“你说的太对了!”黑马伸头上前,“文章千古事,就是要放之五湖四海而皆准!
父亲就是父亲,说到哪儿都知道,大大又不是五湖四海,哪能用俺大?这襄阳城就不叫大大,你写得对,就该写父亲!
用典是啥?”
乔翰林瞪着黑马,被他末尾一句用典是啥,问的憋住了。
文顺之高挑着眉,片刻,哈哈大笑。
文诚拍了拍黑马,忍着笑道:“用典就是掉书袋子拼博学,这个,你得跟乔翰林好好学学。”
“博学啊,那还是算了。”黑马一脸干笑,“我不是瞧不上乔翰林,我这个人一向谦虚。
就是吧,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不过我这学问,也就比我们老大略差一二。”
文诚被黑马这极不客气的一句,憋住了。
乔翰林噗一声,哈哈笑起来。
文顺之一边笑,一边推着黑马,“你们笑什么?真是!
马爷这话极是,马爷这学问,他们翰林可比不了,马爷这学问,得跟楚将军他们论。”
“论什么?”楚兴在旁边,听提到他,急忙几步窜过来,伸头问道。
“学问!”黑马昂然应道。
“学问有什么好论的,过来过来!品品这酒,这酒跟上回我在合肥喝的那个差不多,你过来尝尝。”楚兴一听论学问,赶紧摆手,学问他真不行,还是喝酒吧。
“合肥?合肥哪有好酒?不可能!这是庞枢密送的酒,你肯定没喝过!”楚兴旁边的小陆子接话道。
“那就对了!”楚兴拉着黑马过来,在小陆子肩膀上猛拍了几下,“在合肥那回,乔将军,云梦卫的乔将军,你肯定认识!是他拿的酒,他说是庞枢密的私藏,说是跟你们老大要的。
大家都过来过来!来尝尝,大当家带来的这酒,这可是庞枢密的私藏!”
楚兴抱着只酒坛子大叫。
“说错了!这一坛子是伍相家的,看看看看,这贴着字儿呢!”蚂蚱拍着楚兴怀里的酒坛子。
大堂里的诸将涌上来。
顾晞、文诚和李桑柔几个坐在大堂靠墙,看着举着碗,围着一堆酒坛子要尝尝这个,尝尝那个,咋着嘴点头摇头的诸将军统领。
“你把他们送的酒都拿来了?”顾晞看着已经摆了满满一桌子的酒坛子,以及还在一坛坛往里搬进的酒坛子。
“嗯。”李桑柔笑看着热闹的大堂,突然噢了一声,站起来,从大常那里要了一只锦袋过来,坐回去,坐到桌子上,“吃瓜子,你大哥给的。”
顾晞听到一句你大哥给的,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从李桑柔手里的瓜子,看到锦袋,伸手拉过锦袋,拎起锦袋,左看右看,再看看瓜子,转头瞪向文诚。
文诚伸手拿过锦袋,也是左看右看,再看看端了个空碟子盛瓜子皮的李桑柔,看向顾晞。
“大哥这是……”顾晞嫌弃无比的拎着那只瓜子锦袋。
他大哥写信,说她这趟大功的事,他已经安排好了,就是这么安排的?
“这瓜子不错,你尝尝。”李桑柔看着顾晞那一脸的嫌弃,笑眯眯道。
“皇上可真是……”文诚唉了一声,笑起来。
这瓜子,大当家说的是你大哥,必定不是作为赏赐来的,嗯,确实很好。
“樊城现在热闹得很,大小邸店都住的满满的,都是生意人,刚才进城,看襄阳城里也热闹得很。”李桑柔转了话题。
“襄阳城里更热闹,这一战虽然死亡惨重,与民却惊扰不多,这里连通荆州和蜀中,从前一直不通北齐,现在通了,商人们自然蜂涌而来。”
顾晞露出笑容。
从来,就算太太平平的那二十来年,襄樊两城作为中原重镇,也从来没对北齐开放过。
“对了,皇上点了王章任襄樊府尹,我荐了乔翰林任襄樊学政,再有几天,王章就该襄阳了,军邮的事儿,守真又挑了一个人,回头你见见行不行。”顾晞接着笑道。
“好!”听说王章就任襄樊府尹,李桑柔眉梢扬起,笑起来。
襄樊府尹一职,她觉得王章担得起,不过,从升迁的规则来说,王章这个襄樊府尹,简直算得上飞升了。
“周老尚书长子,原利州路漕司周锦昌调任荆州安抚使,统领荆州民政,也快到襄阳了,见了大帅之后,就往随州驻守。”文诚笑道。
“周老尚书,那位符娘子的家翁?”李桑柔笑道。
“是。”文诚失笑出声,“听说周帅司对这个儿媳妇,骄傲得很呢。”
“周延葶已经点到京东东路,一个小县县令,我让他等他父亲到了,见了面再启程。
随军的这些人,各有任命,今天之后,都要分赴任上了。
朝廷如今急缺人手。”顾晞看着混在诸将群里,跟着大碗品酒,拍拍打打,甚至骂骂咧咧的诸翰林。
他对他们这将大半年的历练,十分满意。
菜已经上齐,大堂热闹起来,已经有人站起来,举着碗开始敬酒。
“出去走走吧。”李桑柔立刻警惕起来,她得趁着头一波敬酒过来之前,赶紧走!
“走!”顾晞立刻站起来,拉了下李桑柔的衣袖,两个人直奔旁边上菜用的小角门。
“唉!”文诚在两人身后,只来得及唉了一声,两个人已经挤过送粽子进来的茶酒博士,冲出了角门。
顾晞和李桑柔一口气冲出庆云楼后角门,站在条小巷子里,同时长舒了口气。
“想去哪儿转转?”顾晞轻轻掸了掸衣襟,神情轻松。
“你这一身。”李桑柔从上往下,看着顾晞那件红底绣金的锦绣长衫,他这一身,实在是过于显眼了,去哪儿都不方便。
“去城墙上走走吧。”李桑柔指了指昏暗的城墙。
“去城外吧,今天留了东门,让大家放莲花灯。”顾晞示意不远处的城门。
李桑柔低低喔了一声。
端午节的河灯很好看,她在江都城看过,在建乐城看过,在无为府也看过,那时候,多半是祈福的、红艳的灯。
这会儿的襄樊两城,大约放的都是白烛的莲花灯了。
庆云楼离东门很近,两人出了东门。
东门外的僧道极多,蹲在一处处临水台阶上,接过一盏盏莲花灯,默默念诵着,将莲花灯小心的放到水面上。
临水的台阶不多,更多的僧人道士,以及市井男女,站在高高的石头岸上,用杆子挑出莲花灯,小心的落放到水面上。
护城河中间,横着几十只小船,将一只只的莲花灯放到水面上。
对岸,看不清人,只能看到一盏盏小小的,却极明亮的莲花灯,被放到水面上,推离岸边,晃晃悠悠,汇入灯河,顺着水往南流淌,将宽阔的汉水,流淌成一道星星点点的光亮之河。
李桑柔和顾晞站在墙根下的阴影中,看着眼前放灯的人群,和河中无数的莲花灯。
“死了多少人?”好半天,李桑柔低低问道。
“六万多,南梁守军三万多。”沉默片刻,顾晞才沉沉答了句。
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她一直不想问,不愿问,甚至不敢问。
那一天,血真的流成了河。
“守真让人折了十万盏莲花灯。”顾晞看着流淌着的光亮之河。沉默片刻,看向李桑柔,“襄阳之战,是大齐生死之战。以后,不用再这样攻城了。
别太难过。”
黑暗中,顾晞看不清李桑柔的神情,凭着直觉,他觉得她很难过。
“嗯。灯很好看。”好一会儿,李桑柔低低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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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国泰民安。